远处更声传来,夜愈发的静了。
武三思抬眼看着婉儿,隐隐有些心疼,她的眸子里载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和算计,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她的背后默默注视着她艰难前行的背影,只要她肯,她随时可以转向他寻求庇护,可她却一直倔强地不肯回头,对他的心意佯装视而不见,他便也不愿勉强。
无数次,他在明堂的石阶下驻足,等着她从远处走近,而她却只是客套地点点头,便匆匆擦肩而过,而今唯一一次示好,竟是为了别人的孩子!
他婆娑着酒杯,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武三思啊武三思,你什么时候倒成了个情种!难道不痛心、不怨愤、不嫉妒吗?可是又能怎样?他争不过一个死人,更做不到对她的请求视而不见。
“我会按照你的意思,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也会像你一般爱他!”武三思淡淡开口,仿佛只是随口的一个应承,直到多年以后,婉儿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个承诺的重量。
武三思心里清楚,当朝能带兵打仗的不止他一人,可婉儿偏偏选中了他,不过是因为他姓武,显然婉儿并不看好李氏江山的未来,所以她不止是在为那孩子找一位师傅,更是在为他物色一个靠山。武三思明白婉儿的意思,所以才说这番话让她放心。
“谢谢!”婉儿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武三思,又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此时月落中天,夜愈发地静了,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个契约,只是武三思的眉宇间弥散着淡淡的愁容,他觉得这般慷慨,此生一回也便够了,因为那很可能是一个深渊,卷进去便万劫不复了。
但是他后悔么?思及此处,他忽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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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一场大雨冲垮了乾元殿西偏殿的高墙,工部干脆拨了一笔款子,着匠人将整个乾元殿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一遍,新任的司卫少卿张易之见有利可图,便强行越过工部向武后讨了这个差事。
因在乾元殿监察工事之时,伺候的奴婢奉茶晚了一些,这张少卿便借题发挥,赐了那奴婢一顿板子,没想到那奴婢身子弱,还没打几下便呜呼丢了性命。
施刑的宫人见打死了皇帝寝殿的宫人,皆吓得不轻,倒是这位张少卿不以为意,依然镇定自若地翘着兰指饮了杯茶,然后挑眉扫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俊美若女子的脸色勾起一丝冷笑,嫌恶道:“慌什么慌?不就是死了个奴婢吗?瞧把你们给吓的!成个什么体统!”
地上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到底七上八下,虽然这张少卿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大受宠爱,可这奴婢的主子却是当今圣上,纵然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与这张少卿计较,可难保不来找他们撒气!
一位年长的宫人跪行向前,扯住张易之的衣角痛哭流涕,道:“张大人,奴才们对您一片忠心,您可一定要救救奴才们啊!”
张易之捏着帕子遮住口鼻,一脚踹翻那个奴才,怒道:“好不识趣的奴才,本官也是你这种肮脏之人近的了身的?给我拖出去,砍了!”
那老奴吓得脸色铁青,连连磕头告饶,张易之冷着脸摆摆手,侍卫们立刻拖了老奴出去,那老奴挣扎哀嚎,老远还能听到他哭求的声音。
余人噤若寒蝉,生怕再惹到这位张大人,全都低着头,恨不能将脑袋扎到地板里去,以免碍了这位大爷的眼,无端丢了小命。
这张易之仿佛对众人的畏惧十分满意,于是起身理一理衣衫,意兴索然地叹一口气,离开之前斜一眼众人,道:“你们放心,有我张易之在,谁也甭想动你们!”
众人感恩戴德,连连告谢不止。
张易之洋洋得意,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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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当晚回到乾元殿,听说张易之打死了他的奴婢,顿时大发雷霆,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带了一队禁卫马不停蹄赶到张易之居住的瑶光殿,声言要让他偿命。幸得武后听到消息匆匆而来,从刀口上救下了张易之,然后用太后的威仪平息了这场闹剧,并喝令两人反思其过。
婉儿赶到贞观殿的时候,看到李显与张易之并排跪在大殿上,彼此横眉冷对,目光里相互放着冷箭,恨不能即刻将对方置于死地。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宣召的宫人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见两人的姿态,便知有些棘手。
两人见她到来,面上都有些尴尬,她向李显行了臣礼,又冲张易之拱拱手,便提足转入后殿。
武后斜躺在矮榻之上,单手撑着脑袋,正闭了眼神思,有宫人在一旁轻轻为她打扇,听到脚步声,武媚娘睁开眼,见是婉儿,于是指一指一旁的矮凳,道:“外面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婉儿行了礼,在矮凳上坐下,道:“奴婢看到了!”
武后悠悠坐起身,扬手止住打扇的宫人,道:“婉儿,你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婉儿揣摩了武媚娘的用意,她对张易之宠爱有加,可李显那里的皇帝体面也不能不顾,想必正左右为难,于是谨慎道:“确实有些棘手!毕竟死了皇上宫里头的人,若是没有任何交代,恐伤国体!”
武后目光一凛,冷眼看她,道:“莫非你也想让易之以命抵命?”
婉儿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