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烛光有些刺眼,婉儿侧过眸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那人,默默等着他开口。
对面那人端着茶碗,用盖子轻轻刮了刮浮沫,然后递到嘴边呷上一口,方抬眸迎上婉儿视线,客气道:“委屈姑娘了,用这种法子请姑娘来,也是迫于无奈!”
“张昌宗是大人所杀?”婉儿悠悠问上一句,复挑起眉梢,镇定自若地盯着这个身形圆润,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没有伪装,没有遮去相貌,就那样大大方方地任由婉儿的目光将他来来回回打量。
这个男人婉儿并不陌生,那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李昭德,可以说早已位极人臣。此人一向老成持重,恪守本分,从未做过半分不合规矩的事情,在朝廷内外的口碑极佳。
李昭德放下茶碗,看一眼婉儿,风轻云淡地点头回道:“姑娘猜的没错,张昌宗确为本相所杀!”
婉儿背上涌起一阵凉意,这般淡然的回应,看来已经对她动了杀心,之所有还未动手,不过是还有些犹豫罢了。
“相国大人与张昌宗一向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
“姑娘以为本相是为了自己?”李昭德奇怪地看一眼婉儿,冷道:“本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唐的江山!自张氏兄弟干政以来,党同伐异,而太后一叶障目,盲目宠信此二人,竟弄出什么所谓的天启,长此以往下去,国将不国!先帝托孤于本相,本相自当殚精竭虑,拼死也要守护好李唐的江山,可眼瞅着国将易主,本官怎能坐视不理?这次刺杀,本已堵上了全家的性命,可惜计划失败,让那张易之逃了去!”
李昭德沉稳深邃的目光里全是厌恶,他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出身,自然对张易之这种以色事人的投机之徒嗤之以鼻,甚至于提到这个名字,都羞于启齿。
婉儿淡淡一笑,道:“所以便要让奴婢做了那替死鬼?”
李昭德捋一把修长的胡须,凝眸道:“姑娘误会了,并不是本相要拉姑娘做替死鬼,这也是本相想问姑娘的,为何姑娘身上的物件会落在张昌宗的尸体旁?”
婉儿微微一愣,不由勾起唇角,缓声道:“如果我说不知道,相国大人会相信吗?”李昭德没必要说谎,看来陷害她的果然不是他,只是如果不是李昭德,又会是何人?
李昭德奇道:“这么说,竟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个人,姑娘觉得会是张易之吗?”除了张易之,他想不到还有谁会无端趟这趟浑水。
婉儿也是一无所获,“奴婢猜不透!”
张易之为了针对她而放弃杀害他兄弟的真凶,多少有点儿匪夷所思,毕竟她和张氏兄弟之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看这洛阳城风声鹤唳的局面,明显是要置她于死地,怕是张易之对她杀了其兄长深信不疑。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至于背后是些什么,她却思来想去想不明白。
李昭德叹一口气,“罢了,真相到底如何,其实也不大重要了!”
婉儿挑眉,“相国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奴婢?”
李昭德定定看着她,像是在挣扎思考,半晌,忽而言道:“本相想要的,不过是让这件事就此平息,不要再横生什么枝节!”本以为能从婉儿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信息,可她看上去对此事并不知情,多说无益!
婉儿凝眸冷笑,“所以大人要用奴婢的死来了结此事?”婉儿清楚,只要她不死,此事就不会了结。
是的,李昭德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她的命!这就是政客,他们永远会权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他们可以不动声色地草菅人命,不动声色地释放明枪暗箭,但不会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他们所谓的政治信仰,他们是残忍的,同时也是可悲的。
也许明日一早,李昭德便会带着她的尸体到明堂上邀功,只要他实现全身而退,便可以继续在他所谓的政治信仰上发光发热。
婉儿疲惫地垂下眸子,懒得再说什么,她深知自己原是在棋盘之上,生死本就不被自己掌控,只是真就这么死了,还真有些不甘心呢!
李昭德的目光扫过婉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便投向更远处的虚空,他的心里也许带着愧疚,毕竟婉儿还那么年轻,而她的祖父上官仪也曾有恩于他。可是,他宁愿愧疚一辈子,也必须要做这样的一个选择!
他蹙眉轻叹一口气,从椅子里站起身,没有去看婉儿,道:“如果要怨,就怨命吧!”
下人们端了托盘进来,一把匕首,一碗毒药,三尺白绫,婉儿可以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这是李昭德最后的仁慈,虽然看上去有那么点讽刺。
婉儿嘴角噙着淡笑,目光一一掠过这几样东西,然后端起那碗毒酒,自嘲般勾一勾唇,道:“畏罪自杀?这是大人给婉儿选择的动机吧?”
李昭德终于转眸看着她端起那碗毒酒,沉声道:“这是西域断魂草,发作起来很快,你可以少受些苦!”
“上等的杜康,看来是大人真是费心了!”婉儿将那毒酒凑到鼻间嗅了嗅,啧啧叹一口气,忽而勾起唇角,抬眸看一眼门外,笑道:“看来要令大人失望了!”
随着嘈杂声起,一对戎装的兵士蜂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