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第一次遇见诺顿·坎贝尔是在一个雨天。
对方有一头乱七八糟的黑色头发,身上的衣服脏的几乎看不出是外套还是衬衫,变成了雨里一道胡乱而黑乎乎的细长身影,他深绿色衣服的领子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耷拉下来,梅莉低头,瞧见自己手里沉甸甸的纸袋——里面装了很多东西,牛奶,奶酪,面包,肉类以及蔬菜。一滴水珠滚落到菜叶上,青年从黑色裤子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包香烟,被雨淋得湿乎乎软嗒嗒的。一个破旧的打火机出现在梅莉眼前。
——黑发青年睨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生了一副很好的样貌,并不是那种周正的英俊。咔哒一声,梅莉按下了打火机凑到青年的手边,香烟被点燃,手的主人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等到梅莉再低头的时候,水珠已经滚落下去,消失在雨后的天空之中了。她匆匆站出去,一缕阳光照到了她的脸上,这个时候有人轻轻用什么东西拍了拍梅莉的肩膀,她回头,青年拿着伞说你忘记拿了。梅莉道了一声谢想要拿回来,张开手却发现里面还静静躺着他的打火机。
梅莉带着伞和食物回到了普林尼宅邸里。
现如今宅邸里的主人普林尼先生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公爵,梅莉自从离开家乡之后就在这里工作。她的同事伊洛斯常常说富人需要用穷人来站稳脚跟,方能彰显出自己的财富,否则这一切都会变得一文不值——我是说,倘若没有对比,那么它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普林尼家的日子并不难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普林尼公爵先生本身也并不苛刻下人。他常年出去同别人交际,每当酷暑难捱时,便会当郊区的宅子里避暑。普林尼先生并不总是在家,除此之外,他对昆虫也有很大的兴趣,因此谁也不会忌讳伊洛斯的这番话。
梅莉今天回来的有些晚。
伊洛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地往厨房里赶,说今天普林尼公爵回来吃饭了,还好你赶上了时间。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吧?
公爵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贵族,对于饭菜的品质以及餐前餐后的汤和酒水都有自己非常高的标准。梅莉擦着窗户。窗户因为今天下过雨的缘故雾气蒙蒙的,泛着一股生冷僵硬的潮气,刺得她手都有些疼,伊洛斯提着水桶快步走过,和另一个女佣一起擦洗地板。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工作着。接着她们去楼下的佣人餐厅里吃饭,梅莉没什么胃口,挑了一小块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慢吞吞地吃,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伊洛斯今天兴致很不错,甚至于起身过来轻巧地说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吧,然后俯下身把葡萄酒拿走了,梅莉闻到她身上那股女性柔软而淡淡的花香。伊洛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工作结束之后梅莉拿着一盏煤油灯前往地下室——她睡觉的地方在那。说真的,那是一片很小很狭窄的地方,她轻轻地把灯放在一个旧而老的木桌前——那还是之前家具变卖的时候,梅莉自己偷偷掏钱包买回来。她坐上去的时候木头椅子咯吱一声,似乎不堪重负。她还是同从前一样在深夜里偷偷看书,只不过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窗户,她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也没有人会对她说,小心一些,或者,不要浪费你的精力一直阅读了。书籍不是有害的也不是无害的,它微妙的介于两者之间。我的意思是,在你涉世未深,对一切的观念都尚且摇摇欲坠并不真切的时候最好选择放下这些。最好放下这些,去感受一下花朵的味道,去感受一下春天的草坪,到那时我们再去读书,否则只会掉进文字柔软纷杂的纠缠之中。
公爵是个很寻常的男人,但是至今尚未结婚,梅莉也从来没有听其他人讲过公爵是否有什么心仪的小姐或者暧昧纠葛的对象。府里的佣人们仍然是贫穷的,每月的月钱发下来就是最为兴高烈彩的时候,伊洛斯上个月买了一条活泼的亮彩色碎花裙子,把梅莉叫到隔壁,然后拿出了这条裙子,问她好不好看。梅莉说好看。伊洛斯笑嘻嘻地背对着她把灰扑扑的工作裙脱下来,露出光滑纤细的脊背。她是个娇小的姑娘,比梅莉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却比她久。伊洛斯是十六岁来到这里当女仆的。她把裙子换上,赤着脚,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冷,拽着裙子看了又看,天真地再次询问她好不好看。梅莉还是说好看。
她坐到伊洛斯那张单薄的床上,靠着床头,说很久以前,大约两年前还是三年前。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在学校里读书,在城里商店的橱窗里看见了一条美丽非凡的蓝色裙子,荒芜寂静如盐湖一般。我相信所有人看见我穿上它一定都会说它非常衬我的眼睛,我拼命地攒钱,做手工,织东西。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它。不过我得到另一样更加珍贵的事物。伊洛斯若有所思地看过来,说你现在也不老呀。这的姑娘都不会像贵族小姐们一样戴着手套的,伊洛斯伸出来的手臂犹如泼洒出的牛奶一般洁白,依稀能看见青色的脉络犹如河流一般弯弯曲曲地跳动。她笑的时候仿佛这个世界都要亮堂一些,伊洛斯是个活泼而娇小的女孩,身体犹如小鹿一般轻盈。她说,你不老,恩德洛武,你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呢。
那年梅莉·恩德洛武十九岁,再过一个月生日到来,她就要二十岁了。
伊洛斯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金色头发,卷而蓬松,因此缠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