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走进这棚院里,确实柳木扶疏,翳翳掩掩,别有一番天地,全是沁人的青草花香。不过这院子属实很大,过了一屋还有下一院,分别豢养的不同习性的植物,因此走着走着,便容易忘了来路。
她意识到安静的院落里已经没了鼎沸的人声,这才开始怀疑起,君父将她藏在叠仙山里,定是因为此处人迹罕至,安全得很,而她在此生活十多年,也从未发现还藏有这样大的棚院。这处到底是从哪来的?
连城害怕,这下连选中的花草也顾不得搬了,扭头便寻着来时的路回去。眼见着要到门口了,却两眼一抹黑,被人从身后扑住,反绑起来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使劲往屋子里拖。
她望着背身立于门外的阿槐的半个身影,如待宰羔羊,发不出声。
……
“说,你们把她藏到哪里了!”阿槐目色沉重,脸也铁青,低吼:“说不出来,我便杀了你!”
老板看样是个中原人,只是不知到底魏齐哪边,又有什么目的。他颤巍巍抬起食指指向密林,余下只能抱头痛哭求饶了。
阿槐无助,他走进密林里,山雾便腾起来了,青空尚白,可纵使能看清前路,却真不知道通向哪里。
就在他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要崩塌时,茂林中忽然传出细微的呜咽声,再是石子滚落的声响。
再见连城时,负气的其中一位壮汉抬起手肘朝着她的背脊便是重重一捶,而她被堵了嘴,只能发出作呕的吃痛。
那一下,阿槐登时疯狂,哪怕赤手空拳也向他们冲去。
可一人之力,何以抗衡?
“想不到她关在这座离宫那么久,还能养出一个不要命的情郎来。也不知君上处心积虑这多年,会怎么想?”其中一人瞧着败阵的阿槐,眼里满是嘲讽。
“这是谁的家事,你也敢妄议。”旁边那人显然稳重更多。
“怕什么……反正都是将死之人。”
还好连城急中生智,趁二人争执论战时,一点不留情地狠狠挞了扼住她的那个壮汉一脚。只听壮汉嗷叫一声,恼羞成怒又要扬手揍她,连城却趁着这喘息的间隙向下一缩,头也不回地朝阿槐奔去。
阿槐拉着连城的手,在十八弯的山中慌不择路,不知跑了多久,竟又绕回了珍珠海。他不时回头查看,眼睁睁见着追他们的从二人变成了十几人,且各个训练有素,黑罩遮面,手握利刃,离他和连城越来越近了。
“阿槐……我……我跑不动了。”
她涨红了脸,嘴都跑没了色。
阿槐的脚步不敢慢下来,只能拖着她沿着海子边还有人的地方跑去。可他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追逐游戏,一直在前面跑的那个人是赢不了的,这种局势,该怎么办呢?”
“什么?”
他喃喃,回头望了一眼连城,她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空与他说话。
可他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这一句。
阿槐与旁边一个胡商擦身而过,下意识就抽出他裤腰上的那柄弯刀匕首。
此时他突然缓下脚步了,甚至于能清楚地侧目对连城说:“记住,往前跑,不要回头。”
话罢,他感觉到杀手逼近的窸窣声,却猛然一旋身折腰,将利刃挥出。不明所以又得意忘形正面撞上他的三五头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应声倒地。
追逐游戏,只有趁其不备时回头逆袭,或许有一线转机。
只要拖住他们,就能等来援兵。他奋力一博,亦是为了连城。
“可是……阿槐,前面没有路了。”
她颤抖着,无助地哭出声来。
他节节败退,一人难敌四手,总有漏网之鱼会绕过他的防线朝连城逼去。可上天偏不垂怜,她的身后,只剩下悬崖峭壁。
连城不知所措,心绪已然全面崩溃,才往后探了一眼,明亮清澈的珍珠海,不知何时变成了深不见底、泛着幽光的深渊。
海子有多深,她不知道,至少……比她要高很多吧。
连城腿一软,坠下去时,耳鼻瞬间便被冷水灌满。可她没有任何痛感,只像做梦一样,脑中走马观花想了许多……
“连城!”
阿槐几乎喊破了喉咙。那一刹那,只有全身血气逆流的窒息感。
而祸不单行,就在他失意回头去抓连城的一刻,黑衣刺客扫腿朝他胸口踹去,他不及防备,整个人腾空而起又重重撞到了崖边的石头上,一阵晕眩,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便是剧烈的头疼……他如缺水将死的鱼,被屠夫挑拣后又不屑地丢入海里。
***
云鹿……
阿姊?
混沌之间,只有青空和碧波,一棵硕大的槐树立于中央,槐树下一片泛黄发旧的泥墙与粗粝的巨石假山,再侧一点则是一座高大的铜门。门内安静站着一位小女郎,青丝如瀑被和风卷起,彩色的裙衫亦微动,可她始终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看门外的什么,总之,阿槐看不清她的面目。
门外么,也只有无尽的,青空和碧波互相反射的白。
他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脱口而出“阿姊”二字,却实在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