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偏院里凄厉的哀号持续了很久,新换的锦褥被硬生生抓破。冯田田阵痛到半夜,小产下一个四个月的男胎。
当一切都结束,满屋的血水和狼藉都拾掇干净,已是沁凉的清晨。
过了几天,还在外面的宁修筠闻讯赶回,局促地在绣墩上坐下,心里一团乱麻。
诚然,冯田田的身孕是一场意外,他心底本是不愿要这个孩子的。不过见爹娘殷殷期待,不忍拂了他们的意,这才勉强做作出一些关爱体贴的情状。
想着好歹顺着点冯田田,让她心绪宁静地渡过这十个月,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届时,爹娘含饴弄孙香火有望,不会再早晚絮聒;冯田田娇儿在怀有了寄托,也不会终日痴缠。这样,各方皆大欢喜,他也就不必终日受困于儿子与丈夫的身份。满心思念和一腔宏图,也都有了安放的余地。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没能保住。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冯田田哭得正欢呢,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哪怕当初确实是她趁虚而入,毕竟那是他的孩子。尽管他对之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好歹是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所谓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还是姑且先好言劝慰她一番,把近在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吧。
“娘子,”他前所未有的温和,即使是断情绝爱的女子,也无法不为之感怀,“我知你心里难过,子嗣一事本就难以强求,好事多磨也是常有的。你莫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出人意料地,冯田田并没有似他想的那般就势扑进他的怀里啼哭,而是兀自伏在绣枕上自己哭自己的。
他劝解了一会儿,有些手足无措,决定拿起一块帕子先递给她擦了眼泪再说。谁知,他手刚伸过去,冯田田像被开水烫了似的,猛地坐了起来,狠狠打掉了他的手。
“滚!”她挂着未干的泪痕,大喝一声,“滚啊!”
宁修筠颤栗了一下,锦帕落在地上。
她这样情绪失控的言行,完全超出了一个自幼便受到诗礼浸润与严格教养的贵公子的理解范畴。因此他脸上现出的不是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如此粗鲁,难道她不觉得这样有失体面”的疑惑。
“你实在不必如此——”他逡巡不已,踧踖道。
冯田田忽然发现,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她又气又急,不禁破口大骂,“我让你滚,你聋了是不是!孩子死了,你倒想起来奶了,当初叫你来陪我,你死到哪里去了?”
“什么意思,”宁修筠莫名其妙,随即心头无名火起,好不容易培养起的一点柔和也消耗殆尽,耐着性子才能勉强不喊叫,“恕我无法理解,难道你一定要人陪着,自打你有孕,母亲和妯娌哪个不来探望,珍贵补品是流水也似的朝屋里送,你还有哪里不足?还是说,你眼里除了情爱没有别无他物,你不觉得这样把生死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十分面目可憎吗?”
“哈哈哈,我面目可憎,”冯田田大笑出声,“哪里及得上你宁三公子呢?我的孩子为什么没了,你心里一清二楚,还不是你,和你那——”
宁修筠心急火燎,当即喝道,“你要怪我随意,别胡乱攀扯!”
冯田田厉声道,“我偏要攀扯!你不让我提起她的名字,你还不让我提她的名字!大顺的兴宁爷,有再造炎汉之功,尚且还要自谦,从来不许群臣百姓避讳名字,你那好表妹林浩初,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君,有多金尊玉贵,连名字也不许人提!要不是她大老远跑来刺激我,我会见红,我会保不住孩子?她那么不想让我生,怎的不自己来生?”
宁修筠一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你这村妇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当知道,这孩子本就是你使了龌龊手段才得来的。起先你说过,只要一个孩子。孩子有了,你不好好保养,偏要得陇望蜀,终日作闹,如今却不是自食苦果?既然知道自己鸠占鹊巢,还不老老实实守好自己的本分,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信口雌黄污蔑诋毁他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冯田田毫不示弱,立即回敬,“我都喊你滚了,还要在这里自讨没趣,大放厥词,你这龟孙,信球货!”
宁修筠扭身便走,出了门,和正要进来劝架的刘妈撞个满怀。他立稳了脚步,也不顾刘妈拦阻,一甩衣袖,疾趋而出。
刘妈懊恼地一拍大腿,转而去看冯田田,只见她双目血红,脸色狰狞,一改往日柔顺谦恭,恶狠狠地直视着前方,活像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赶忙上前,轻拍她的脊背顺着气,半是抚慰半是埋怨,
“哎呦,我的好奶奶,你怎么把爷往外赶呀?本来不是好好的,爷是来给奶奶赔不是的呀。爷心疼奶奶没了哥儿,好言劝慰几句,给奶奶一个台阶,奶奶趁势下来,这夫妻不就和顺了?奶奶这是何苦呢——”
“你也出去。”冯田田生硬地说道。
一腔的怒火发泄完了,冯田田筋疲力尽,伏在枕上,泪如泉涌。回想自己的一十六年,简直像一场笑话,一场大梦。
她一向视他为生命中的北辰,而她就是那拱卫北辰的小星。自从淇水岸边的惊鸿一瞥,坠入一场黯然销魂却又缠绵悱恻的痴恋,她上下求索,紧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