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总是看起来很轻快，在宾客间迎来送往，永远如同不知愁苦、无忧啼鸣的小雀。但在很少的场合，即使是那样的小雀也会黯然地收起双翼，嗓音低哑。
“好，好，就这么办，我一定听路大掌门的！”得了首肯的二皮子一下笑逐颜开，眼角绽放出细密的皱纹，在院子中得意地迈起步子。
路无歧拿出银子，递给妇人，便只将注意聚焦在跪坐的女孩身上。
她缓步走过去，蹲下，平视女孩的眼睛，微笑着伸出手：“我扶你起来。”
女孩蒙在肮脏发丝后的一双眼霎时亮起，在这片破败的院落里闪烁着光。
“谢谢掌门，谢谢掌门……”
女孩向母亲哽咽地道完别，同路无歧一起踏上回山的路后，很久，路无歧的脑中依然萦绕着反复的、相同而又完全不同的多声道谢。
因为女孩身体稍弱，脚程有些慢，两人回到玉台山时，夜色已笼罩四野。
但却并不晦暗，因为玉台山中的殿宇楼阁，皆亮着橙黄的灯光。屋内传来人声喧闹，飘散出饭菜浓香，在苍茫的夜色中暖烘烘地裹紧了人心。
“哟，掌门回来啦？”偶然从灵亨殿里出来的大娘瞧见两人，不假思索地上前热情招呼。
“还带回来个新朋友。”大娘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女孩，用一双宽厚大手揉揉女孩的头，“好姑娘！”
女孩的头发更加乱了，但她却突然不再如方才那般畏缩。大娘的掌心像有神力。当粗糙的老茧剐蹭到她的脸，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世间定了下来。
“什么名字？”大娘还在扯着路无歧问东问西。
“叫我……阿青便好。”
少女脆生生地接话，虽然带着点迟疑，但已经不再慌乱。
甚至，路无歧可以在她身边看清那个浅浅的酒窝。
“大娘，阿青还要梳洗吃晚饭呢，以后再聊吧。”路无歧将手搭在身旁的女孩身上，乖巧笑道。
听了这话，大娘也乐呵呵地搓搓脸，朝两人挥手作别后，就回身走向灯光里。
“走吧。”路无歧偏过头看女孩，眼睛弯得仿似天上的月牙。其实有很多话常常被藏在她的笑容里，比如现在，路无歧想说的就是——这里是玉台山，以后也是你的家。
阿青从先前的绝望中脱离，原先的活泼性格便很难藏住。她很想抱一抱掌门，或是挽住她的手也好，但又想到自己身上有如此多污秽，于是不自然地僵住了身子。
路无歧想要配合她，却没想到阿青突然顿住。两个女孩别扭地轻轻撞在一起，冬夜里呵出的白气在悠悠的光线中交织，从朦胧的白气后看见对方善意又有些迟疑的眼睛，终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终究是路掌门打破了禁制，坚定地拉起少女的手，朝宫室后走去：“来吧，再晚吃不上热乎饭了。”
威严庞大的修仙宫殿下，她们的身影如此渺小。粗布麻衣与四下精致的修道器具，和路无歧身上的道袍如此格格不入，却终究被妥善得裹进橙黄的灯光里。无神保佑的道观中，银月与星河在她们头顶升起。
路无歧回到房内，已是深夜。
她踱步至窗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风过竹林，枝叶摇动，传来沙沙声响。夜色中的绿树青草并不十分清晰，但还是送来令人安心的清冷涩味。
若是无事，她今日便可歇下了。
然而，一只巨大乌鸦嘶哑地叫了几声，落在窗棂，鸣声飘散出去，产生空灵的回音。路无歧的神经霎时紧绷。
这是她在山外留下的传递消息的眼线，而山外向来没什么好消息。
路无歧从乌鸦爪边取下信，摊开，走回烛火处看清了上面的字：
“许自流，腊月初七，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