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谋逆!”
此刻夜深如墨,无风也无月,是距离黎明最近的时刻,也是极致昏暗的时刻。
这道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在一个年轻公子的耳畔,使他刹那间睁开双眼。
楚濯呆滞地躺在床上,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个坑坑洼洼甚至有点漏风的土坯房顶,意识到那道声音似乎只是迷幻梦境的一部分,便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坐起身,发现屋内门窗紧闭,闷得他有点透不过气。
楚濯从床头拿了件披风,准备出门吹吹风,却在手碰上房门的那一刻,再一次听到门外传来了与刚才相同的声音——
“你这是谋逆!”又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
楚濯闻言愣在原地,但这一次,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
“这是要弑父害君,乱我河山啊……”
不,不是的……
青年下意识地反驳。
“此不忠不孝之徒,必得严惩!”
“都是他害的……”
楚濯猛地拉开房门,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顿时他便脱离了原来所在的土房子,站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央。
楚濯怔愣着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此刻白皙柔软,除却些习武造成的薄茧,还没有半点伤疤。
衣服也不是上一刻的粗麻薄袄,而是用碧青锦缎嵌了金线玉鳞的华裳。
但他无心欣赏这些,比起这些不痛不痒、无声的华美,最折磨他的还是周围这喋喋不休的指责。
明明满堂通明,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些声音来源者的容貌;明明大殿宽阔,却留不得他落脚的方寸之地。
“不是我!”他逆着人潮怒吼,“我没有半点想要谋害父皇的心思!”
黑压压的人群将他整个人裹挟其中,人群沉默下来,无数道目光扎在他身上。
楚濯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但很快又出现了新的声音。
“呵呵——”似乎有女子的娇笑声环绕在他身边,楚濯狼狈地转身想去寻,却抓不住半点踪迹。
这笑声很快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女子期期艾艾地抽泣。
人潮退去,楚濯这才得以看见面前的一张华丽龙榻和一个跪伏在旁的女人。
“‘十年春’可是姐姐的这位好儿子亲手酿的酒!”
女人朝着楚濯身旁的高挑身影怒斥,妖艳的面容上挂着两行清泪,女子不复往日气焰,仿佛只余委屈和哀怨。
但那狸眸一挑,却是含着挑衅直指向他道,“五殿下,你这是谋逆啊——”
——
“啊!”楚濯眼睛还未睁开,身体便下意识地扯着他坐起来。
漏风的屋内已经透进一缕阳光,听着屋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楚濯粗促的呼吸渐渐平复,抬手抹掉额头的冷汗,他披上外衣走出门去。
清晨时分,山野林间,这只是一处被废弃很久的茅草屋。
屋前的空地停着一辆马车,外表破破烂烂的,车帘子都没了一半。旁边拴着的马虽是通体雪白,但在阳光洒下来后,却仿如披了一件粉纱。
从屋里出来的人,肤色白嫩,容貌俊朗,只是此刻眉眼凌冽,面无表情,平白破坏了些许美感。
他只着一身白色寝衣,外面披着棕色的棉袍子,呆呆地感受初晨的微风。
楚濯回想着梦魇,耳畔嗡鸣着,人言已经听不清了,只剩下混乱尖锐的噪音。
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双手,手心里是一片半结未结的血痂。
这是一双在国宴上抚过琴的手,是一双舀过赈灾粮的手,也是一双曾交换过订婚信物的手。
现在这双手,却是被石砾磨得血肉模糊,险些就被一剑斩断的手。
天历148年十一月廿九,二十岁及冠之日,楚濯从皇子变成了庶民。留给他的只有一匹价值百两的桃花驹,和一辆载着“启动资金”的朴素马车。
现在看来,倒也幸运,他好歹是个还有点小钱的庶民。
于是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把车里的两个金丝楠木的箱子拿出来装进马厢,骑上银鞍白马,双腿一紧,促着马儿跑起来。
走出小院,奔出山林。
楚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但他不断催促着白马。
背离家的方向,随便走去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