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复归,下官来给您道贺。”
燕晗闻声抬眼,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的缘故,帝王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光亮,只是在看见她手中拿的酒樽时,燕晗的眼睫颤了颤,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下来。
“朕之前答应过你,将西戎皇帝交给你处置。”
还没等江鸣雪多说些什么,燕晗便垂下眼,在她之前开了口,“要杀要剐,怎么解气,全凭你做主。”
天子的语气恬淡而悠远,似乎在交付一件微末小事。
可他放手让江鸣雪处置的,分明是一国之君的性命。
“陛下,恕下官多嘴。”江鸣雪回过神,理了理思绪,还是谨慎道:“即便西戎战败,国君是一国之尊,甚至是国祚的象征,西戎怎么会甘愿交出国君,任凭大荣处置……”
燕晗挑了挑眉,淡淡道:“西戎皇帝的长子,是朕的旧识。”
“狼子野心,和朕是一路的人。朕保他继位,他把自己的父皇送给大荣谢罪。”
“顺理成章,利落得很。”
江鸣雪一时语塞,只觉得燕晗相交的人都和他一样,血液里流淌的都是权力的争斗与算计,早已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揣度的了。
“虽然北齐和南越也有参与,但云州之乱毕竟是西戎主谋,西戎实施。”
前世惨痛的种种旧忆涌上江鸣雪的心头,即便隔着一世的光阴,她的心中还是会涌起仇恨的怒火,“挟持云州百姓,觊觎大荣命脉,以屠城为要挟,以百姓为筹码。”
“下官以为,当赐自尽。”
抬眼时,她与燕晗四目相对,帝王定定地望着她,眼眸幽深而平静。江鸣雪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将恨意表现得太过明显,这样张扬的仇恨,又是否会惹人生厌。
“自尽,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燕晗看着她,面色平和而淡漠,只有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关切,“你能解恨吗?”
“千刀万剐,车裂于市,全凭你心意即可。”
他说得平静,好像对于燕晗来说,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好像对于他来说,江鸣雪所有的恨意他都要人百倍报偿。
“倒也不必如此。”
江鸣雪愣了愣,看着眼前的帝王,心下一时有几分复杂,只是谨慎开口,“毕竟云州与大荣并没有真的受他侵扰,下官以为,自尽也算严惩了。”
燕晗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帝王逐渐平和的神色,良久的沉默后,江鸣雪还是开了口,“陛下,下官此次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天子淡声,“你说。”
“下官想请您放我出宫。”
江鸣雪跪在大殿的金砖上,利落叩首,直接了当道:“眼下云州之乱已平,时局平稳,也算河清海晏。陛下高座尊位,再无后顾之忧。下官不爱宫廷,心向草野,早有出宫的打算。”
“今日斗胆辞官,请陛下许下官出宫。”
她知道自己不能将话说得太过柔软,有求于人,也要给人利益,便略直起身道:“先前给陛下下毒,也属权宜之计,下官自知有罪,今日特奉上解药。”
她看向早已倒好酒的金樽,微微笑道:“只要陛下今日满饮此杯,过往的毒便尽可解了。”
“往后,陛下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也不必与下官有任何干系与牵连。”
江鸣雪说着,觉得这样的请求天子应该不会驳斥。说话间,她似乎已经想到了今后天高海阔的日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欣喜的笑意。
“朕不允。”
燕晗定定看着她,眼眶微红,似乎带着几分虔诚的祈求。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清冷克制,却又不免带了几分暗哑:“江鸣雪,朕可以此生都受制于你,做你的傀儡、鹰犬、手中刃、登天梯……”
“但你必须留在朕身边。”
他看着她,像即将溺毙的人看岸边的苇草,带着几乎让人费解的偏执和渴求。
江鸣雪微微一愣,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恍然间,她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也曾这样祈求燕晗,求他放自己远走,离开窒息的宫廷。
他也是不允。
“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再强求于陛下了。”
大约是有了前世的教训,她收起了歇斯底里的哭喊,按下了不太体面的哀求,缓缓起身,转身离开了承天殿,还是将解药留给了燕晗。
至于他喝不喝,江鸣雪已然不太在意了。
如同前世时一样,她依然相信,只要她想走,就没有什么可以困住她。不论是走向无边风雪中,还是再放一场大火。
天子始终注视着她的背影,望向寂静的夜色,像是不仅要将她留在宫里,还要永远篆刻于记忆。
但江鸣雪一步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