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是有惯性的。
英语交卷、高中生涯最后一道铃打响,教学楼由弱及强地沸腾,储江童拿着笔袋和水壶走出考场。这是个阴沉的雨天,走廊外香樟树叶送进雨水,地面一片湿滑,无数只脚兴高采烈地踩过,水溅起,慢慢地沁入她神经。
行政楼顶有一只用来测风速的铜鸽子,它缓慢地转,尾巴、翅膀、喙。储江童把手搭在被雨水打湿的栏杆上,看着它,感到不真实的彷徨。
就这么结束了。
当晚网上已传出各种版本的□□。
钱熠焜在群里说:【大家辛苦了,每个人都很棒。对答案的事先放一放,好好玩吧】
底下一堆花里胡哨的【收到】。
张琪涮好三副碗筷,招呼服务员把水盆撤下,无奈地问:“储江童,你有没有必要?”
储江童正在草稿本上疯狂复刻尚未消散的答题记忆,她争分夺秒,摆摆手,继续埋头苦写。
ADBCC、根号三、1,2-二氯乙烷……
储江童不敢打勾,笔尖在纸上留下很多小点,对完答案后开始估分,作文能有50?不,还是算45好了……
张琪要凑过来看,她连忙调转身体,挡住本子,张琪“嘁”了声:“不看就不看呗。”
这是储江童心底小小的迷信——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就连江丽娟姗姗来迟、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也讳莫如深:“不清楚,等结果出来先。”
但转身就开始研究前几年的志愿填报和高校录取省排名。
早在高考前她就打定主意学计算机——不像金融需要家庭背景与人脉,也不像医学要熬过漫长的前半生。互联网正是风口行业,哪里都需要硬核技术人才。
六月二十五日,高考成绩出来。
“真的不再考虑往上冲一冲?”钱熠焜语带惋惜问,“说不定呢?”
她知道储江童家的真实情况,而在此之前,学校组织过信息学奥赛培训,储江童并没有报名。
“江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学什么、做什么,老师相信你都一定会有所作为。现在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距离系统关闭还有一段时间。”钱熠焜说,“老师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诚然,计算机是个好的选择,但如果一味为了求稳,而放弃冲击更高处的机会,我觉得有点可惜。”
“谢谢老师。”储江童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盛夏炽烈的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橡胶跑道被蒸腾出呛鼻气味,蝉鸣阵阵,天空湛蓝得虚假。
她仰起头,脸颊很快被晒得发烫,抬起手遮住一点阳光,指尖被光锥刺痛的瞬间,储江童再次感到名为“局促”的情绪从身体里生长出来。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天空对她而言太过广阔,就像在罐头瓶里出生长大的鱼被扔进海洋,她会游泳,但无所适从。
就这样了吗?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真的不再试试了吗?
——不试了。
烟味、汗味、谁打游戏打到一半脱了鞋散出的脚臭味。
打打杀杀的喊声,聊天声,鼠标键盘噼里啪啦直吵,一片嘈杂的大海,有鱼从身后游过,多管闲事地说:“哟,小妹妹,要去读大学啦?”
鼠标被按下,很轻的一下。
储江童摘下耳机,滑轮椅往后一退,险些压到身后人的脚。
那人臭骂:“我草!”
储江童不看他,两本指导手册收进背包,电脑关机,键盘往里一推,起身走人。
不试了。
-
七月三日,谢师宴开始两小时后,储江童交接完手头的资料,从纺织车间走出来。
庄婉发来消息:【佳佳打折,买点洗衣液和抽纸回来】
储江童回【好】,打开导航软件,搜索“河滨酒楼”,缩小、再缩小,以它为中心在心里划定一个半径五公里的圆。
刘宏家恰好在圆的边上。
河滨酒楼是静河一中高三年级举行谢师宴的地点,学校壕气地包下三个大宴会厅,中间卷帘门升起,十二个班同在,听岑书语打来的视频里的背景音,简直要把酒楼天花板给掀翻。
但储江童不能去。纺织厂全勤奖有两百块,请假旷工、迟到早退都不行。
所以她说:“不好意思啊,我得回老家陪生病的长辈。”
天上的、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不起。储江童愧疚了两秒。
众人遗憾,但只能理解。
刘宏家楼下就有间佳佳超市,去那里买吗?储江童心虚:要不去更远的那家?
她有点纠结。重无所谓,她拿得动,主要是麻烦,大包小包拎在手里,走路很不方便。
最后储江童还是决定坐公交去西北边那家佳佳买,更远,但她宁愿用麻烦换一点虚无的安心。
储江童到时,店里呈现出一种战时物资匮乏的冷清感,老人家们扫荡第一波,上班族扫荡第二波,到现在,货架上只剩零星几个不受欢迎的牌子与味道。
储江童把余货发给庄婉看,问她买什么。
十分钟过去,没回,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