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储江童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口。为什么叶飞舟在看她?
为什么他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最坏最差的猜测出现在储江童脑海:他和张琪认识吗?张琪现在会不会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小小年纪就满嘴谎言、没有道德没有教养的骗子?
蒸饺很快上来,灰白色皮向上冒着热气,花生酱表面浮着澄黄色油花。一双筷子出现在储江童视野中。
她僵硬抬起头,叶飞舟脸上有些困惑,把筷子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谢谢。”她猜自己脸上的笑一定很难看,接过,撕开塑料包装,一次性筷子韧性大,掰开时手指关节也在疼。
筷子并没有从尾部对半分开,木刺扎进她手心,这时候反而不疼了,只有“感觉”。
叶飞舟问:“要换一双吗?”
储江童摇头。她的神经现在需要这些“感觉”来维持运作。
“看我做什么?”储江童努力压下五脏六腑的颤抖,绝望地想:别看了。
叶飞舟欲言又止:“你……”
不。别说。我要吐了。储江童在心里无望地哀求,她感觉所有细胞尖啸着从她大脑中溃逃。无论什么,都求你不要说。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叶飞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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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江童已记不太清自己如何又是何时与叶飞舟道的别,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阴冷的小房间里,周围摆着两张乒乓球桌。
她手里拿着羽绒服走出去,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四处打量,周围是高耸入云的高级住宅楼,与茂密的深绿色植株。
新荣御府。储江童认出来。这是陈悠优家所在的小区,地段极好,就在一中附近。
不需要回忆,储江童甚至能根据自己恶劣的秉性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从沙县出来,经过新荣御府时,储江童想起这里面有个全天开放的乒乓球室,可以在里面待着,于是对叶飞舟说,她已经到家。
她在乒乓球室里待到凌晨五点,再蠢的人都不可能在小区外逗留那么久,更何况叶飞舟。但她走出小区门口时心还是提起来,四下张望,直到确定一个人也没有,才敢大步向外走。
但没两步,更大的绝望席卷而来——她要怎么面对张琪?
年级第一有什么用?储江童此时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虚荣?如果她早点认命、早早出去打工,现在应该就有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无论一件衣服还是两件三件,至少,她就不会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偷穿张琪的衣服,也就不用面对如山如海那么庞杂的绝望。
在眼泪落下之前,储江童用手掌狠狠抹去,眼尾很痛,但是她活该。
双腿没有知觉,但她应该走了很久,从学校到纺织厂宿舍,连公交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要不不回去了?就这么逃跑,或者——
在更多懦弱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前,她看见张琪。
张琪坐在院子外的长椅上抽烟,翘着二郎腿,那只切尔西靴一晃一晃。她吐出烟雾时感应到什么,转头。
跑不掉了。
储江童感觉不到冷了,人生就这么烂掉好了。她会认错,作为一个骗子、小偷——
“过夜了?”张琪站起来,语气平淡地问。
储江童浑噩不堪,全凭本能摇头。
张琪又问:“期末多少分?”
这在储江童听来是恐吓的开端,她的头很低,心跳很沉,赤|裸地接受审判。
“678。”
“……”张琪沉默了一会儿,改问,“排第几?”
一滴眼泪掉到地上,无声无息碎掉。
储江童紧咬嘴唇,那个光鲜的名次与她的处境,放到一起,讽刺得连她自己也发笑。
“……第……”声音从喉间磨出来,是被藤蔓绞紧的枯枝,是鱼濒死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泡。
说不出口。
“听你妈说,你年级第一?”
……有意思吗?储江童屈辱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猛地弯腰,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她用双手撑着膝盖,声音抖得快要让人听不清内容:“对不起。”
“对不起。”她重复一遍,眼泪在这一刻止不住地掉下,地面洇开很多个深色圆圈。
“……为什么道歉?”
还用问为什么吗?储江童感觉皮肤正一寸寸剥离她的身体,露出内里的丑陋血肉。哭是没有用的,犯了错的人的眼泪更是没有道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该偷穿你的衣服,是我愚蠢又虚荣……我会按原价赔偿给你,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请你、请你……”
——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学校。
可她……说不出来。
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崩塌,云与风是锋利刀片,她鞠躬,头低到不能再低,眼泪在眼眶中源源不断地积蓄、落下,眼前模糊一片,只看见她自己的鞋尖。被月光舔舐过、又急忙收回的鞋尖。
算了。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便很难停止。
算了。怎样都好。
她索性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