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精致的茶点,贴心地打开来,放在踏雪面前,顺手给她重新倒上一杯热茶。
老掉牙的故事,不知道白娘子今日是第几次水漫金山。踏雪意兴阑珊,忽地瞥见桌上茶点,颇为惊讶,看向润玉。
一向心思玲珑的润玉仙似乎会错了意,以为她嫌少,是以十分无辜地望着她,频频将手伸向袖兜。
这是喂猪呢。看着满满一桌子各式花样的点心果子,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报复!这是他的报复!踏雪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只好无力地瞪那小气鬼一眼。
偏生“小气鬼”端得一派从容清雅的名士之风,嘴角含笑,似乎对白娘子的命运颇为关注。
好在船头的老翁兀自讲得入神,并未注意他二人的动作,也不甚在意凭空。
踏雪两颊微红,默默听着老故事,自暴自弃地咬下一大糕饼,不再看他。
老船翁讲到“那白素贞千年修行,被一杯雄黄酒逼得原形毕露,生生吓死了她的许官人。”
润玉仙的从容清雅如炉上水珠,瞬间蒸发不见,双唇不自觉紧抿着,握着茶盏,侧耳凝神,静如枯木,听老船翁说下文。
老船翁讲到裉节儿上,卖关子地顿了顿。踏雪正要咽下糕饼,配合地问上一声,润玉却先开了口,“许仙可还能救得?”嗓音凝涩,似是紧绷着才有此一问。
老船翁只顾自己讲得高兴,对东家的异常毫无察觉,自顾自继续讲他的故事:“这是自然。”
白娘子盗来灵芝仙草,救回许仙。白娘子又为许仙水漫金山,诞下一子后,自愿走进雷峰塔修行,许仙出家为僧,扫塔念经而终老。
之后的情节,踏雪烂熟于胸,心思倒有一半不在故事上。润玉却听得很是投入,末了,一丝冷笑溢出唇角,“竟还能得圆满,当真离奇。”
老船翁很不满意,“许是小老儿哪里未讲清楚,才让公子有此一叹。白娘子与许仙余生分隔,生死不复相见,如何能算圆满?”
“能得一心人相守终老,如何不算圆满。修行变幻的不过是皮相,本来面目狰狞可怖,世人一旦窥见,必然避之唯恐不及。许仙一时心善,予小蛇恩情,白素贞却贪求情爱,以皮相惑之,恩将仇报。”
润玉仙言词冰冷锋利,背对着船家,眉宇间笼罩着重重阴云。
“公子年纪轻轻,竟如此灰心。今日有缘相见,小老儿便倚老卖老,啰嗦几句。皮肉皆为幻象,唯有真心难得。情爱若出自真心,又怎会为皮相所惑。”
这热闹还不比方才的清静好些。踏雪怎么也想不明白,润玉仙一向守礼自持,怎么听段故事如此当真,幸好她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
“隔塔相守并不是真正的结局。五百年后,白娘子离开雷锋塔,皈依佛法,如愿飞升。”踏雪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的争论:“白娘子本是为成仙而入世,又因恩义而生情爱。许仙救她一命,她为许仙诞育一子,一命抵一命,自然清偿。身无所累,便可回归本心,完成她的成仙大业。我以为这十分圆满。”
船上的二人齐齐看向她,神色各异,却默契地沉默不语。
润玉莫名有些不安,率先打破僵局,“踏雪姑娘可也知道许仙的结局吗?”
“自然是继续他从前的路,”踏雪不明白聪明过人的润玉仙何以会这样问。
“姑娘以为,因恩义而生的情爱,会因恩义清偿而消磨?”老船翁的质问犀利如电,划破了原本说书人与看客的氛围。
润玉借着品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船翁,随即悄然地释放神识,以游船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暗查方圆十里的灵力波动。
感应到润玉强大的水系灵力,踏雪心中一惊,许多的猜想和疑问就快要有答案,又被自己立刻反驳。她好像被一团云雾包围,却又畏缩不前,生怕摸到触手可及的真相。
?
老翁似乎毫无察觉,仍目光炯炯地盯着踏雪,仿佛在等一句极重要的答复。
只见她半晌方缓过神来,闷闷说道:“这是自然,白娘子为妖为仙,寿数何止千千万万年,人间匆匆数十载不过雪泥鸿爪。为何要为过客改行他途呢?”
如果当年是你,可会是另一番光景?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又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从前与如今或许并无不同,不过平添一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