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吃红烧鱼如何?”
月下仙人欢喜之余,纠结又生一问。
糖醋鱼颜色虽喜庆些,但论滋味实在不对他的胃口,甜中带着三分酸,黏黏腻腻,光是想想就觉得牙疼。若是踏雪愿意吃红烧鱼,鱼目还好入口些。
“仙人做主就是。”踏雪心知月下仙人嫌糖醋的粘牙,不过这种事急不得,来日方长。
况且昨夜有条大鱼自己想不开,偏要扎进她晒了两天的破网里,撞破了头,还铁了心,怎么劝都没用,是以她现下完全没心思在意这些小鱼小虾的事。
“那你觉得彦佑的手艺如何?”三句话离不开本行。想想逐渐上道的彦佑,月下仙人心思又活络起来,“老夫看他昨日烹的红烧鱼有模有样的,显见是下了功夫的。”
每每端鱼上桌,月下仙人不过动两筷子,倒比她这个吃鱼的执念还深。
看着月下仙人贼兮兮的八卦眼,踏雪瞬间回到了现实,她险些忘记自己昨日还惹了一桩祸事。
三百年的灵力本就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月,眼下债主又被她气跑了,还债更是遥遥无期,这点身后事还是要为他料理清爽的。
“红烧鱼很好,也能果腹,但平心而论终究不是最喜欢的。若为旁的关系说好,既辜负了自己,也委屈了他。”
月下仙人心一沉,看踏雪认真坚定的模样,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有那等越纠缠越深的,也有越撮合越离心,分开才知情深的,更有那等虽共度一生,却互生怨怼,恨不能生生世世永不再见的。
“罢了,由你吧,”瓜藤已经扭到家门口了,但是他家的猫不想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月下仙人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可你那日问了我许多,怎么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帮我朋友问的嘛,”踏雪早有防备,坏主意脱口而出。
“谁?”月下仙人奇道,这世上的傻子竟还有成对儿的。
踏雪左右打量,神秘兮兮地趴在月下仙人耳边,念出了倒霉蛋的大名:“晴山君!”
人情就是要用在刀刃上。踏雪默默道了声罪过,暗暗决心这等大恩日后一定补偿——晴山君便是欢喜月宫嫦娥,这个媒人她也当定了。
狐狸爪子一抖,鸡腿叭唧摔在粥碗里。
只那么一瞬间,成百上千的奇情虐爱、断袖情深在月下仙人脑中呼啸而过,他的小心肝遭到了一万道天雷的轰炸。
踏雪找补的一串解释“恐他不好意思,我才改成仙君来问的”、“仙人去缘机仙子处下棋时,他来姻缘府讨过红线,因此结识”等等,分毫未入他耳。
外酥里嫩的狐狸心满是千头万绪的悲伤:他给上清境小神仙当主婚人的梦碎了一地。锦觅旭凤小两口现下是大安了,但是他大侄子竟然被虐得转性,生出了龙阳之好。
怪不得润玉一直没给晴山君拨府邸,与他同住璇玑宫;怪不得从未听闻晴山君与哪家女仙亲近,却来跟他讨红线,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心上人是谁;又怪不得上清境如此放心润玉这个天帝,敢情是人家的女婿。
月下仙人想象了一下:晴山君那强壮的宽肩厚背挤进天后的华服中,然后娇怯怯扭上前,喊了他一声叔父。老狐狸被刺激得周身一抖,五官起飞,一口老血淤在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父帝的龙脉就这么断了?
“父帝,我有罪!”月下仙人情出五内,悲痛欲绝。
*
润玉匆匆赴约时,踏雪正背对着璇玑宫的方向喂鱼,手里的饼饵一点点掰碎,搓成小丸,丢进落星潭。
潭中的锦鲤嗅得其中虾粉的香气,兴奋非常,一个个撑圆了嘴巴,等着天上掉下来的荤腥。
投喂人的心不诚,所有丸子都丢在了一尺左右的小圈子中,锦鲤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挤来挤去,金赤银玄各色的鳞尾来回翻涌,好似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群戏,衬得岸上的人越发沉默。
彦佑再度失踪。这次小青蛇的里外面子都丢了个干净,多半不会再回来了。债主跑路不知道算不算一件欢喜事。
今日晨间她又跟月下仙人胡诌了一通。她自升仙府回来,老狐狸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想是他的狐狸脑袋里又培育出了什么新的花草品种。姻缘府一贯奇葩争艳,只是不知误入花丛的晴山君清白还在不在。
“唉,”踏雪捧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感到十分悲哀,很难说月下仙人都反省了些什么,只是这样看起来有罪的是她才对。
谎话越说越多,也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还未成仙,就诸多诳语,保不齐天道哪天看不下去了,就降一道雷在她头上,把白猫劈成一块冒黑烟的焦炭。
润玉临行被不速之客绊住了脚,故而迟了三刻。靠近时,踏雪似乎仍没有察觉,背对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潭中的锦鲤,连连解释,“对不起,临时有些公务,故而来迟了。”
踏雪如梦初醒,天雷造访之前,鱼还是要照吃的,遂放下心事,回身对润玉和魇兽灿然一笑,“你们来啦。”
忐忑的心一瞬安稳,润玉不自觉跟着踏雪一起笑起来,“对不起,我来迟,让你久等了。”
傻瓜,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