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啊,他死了,家里四个老人,三个孩子,一家八口都没了着落,我能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勤快一点,再勤快一点,也是养不活八张口的,难道要我跑吗?”
“我跑了或许能活,那他们呢,他们就不用活了吗?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也不过血肉之躯!”
她念念叨叨,时而大喊大叫,又忽然流了满脸泪:“我没想过杀了你的!曲大夫!我对不起你啊!可我真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啊!”
“你带我走吧!是我的错!是我的罪!”她长嚎一声,眨眼没了气息,就好像,曲词真的带走了她。
可曲词不会这么做的,叶菘蓝心想,她的曲师姐,是那样好的人,尊重每一个生命,甚至高于自己。
可惜,她的清白来得太晚,这世上再没曲词了。
女人不知她死去,还在不停求饶:“神医!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娘她已经带着愧疚悔恨过一生了!”
叶菘蓝冷眼盯着她,一脚把她踹到台上的尸体旁,道:“你们对不住的是曲词,她背负骂名死去,她最后难道不愧疚?不悔恨吗!”
冷风卷起她黏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叶菘蓝忽地低声一笑,“或许她真的不悔吧。”
说罢,她转身便走,斐鸿雪沉默地跟着她,看着她在路上走走停停。
最后,蹲在了一家卖苦莓的摊位旁。
红色的莓果在手中异常明亮,叶菘蓝问:“苦莓怎么卖?”
摊主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她手中的苦莓道:“姑娘,你是说红籽果吧?”
叶菘蓝愣住了:“斐家这边,不叫它苦莓吗?”
摊主笑了笑:“我还从没听过这说法呢,不过你愿意这么叫也可以。”
叶菘蓝沉默良久:“多谢。”
随即她起身,转向身后静默的斐鸿雪。
原来你早就知道。
斐鸿雪注视着她的那双锐利的眼睛,轻声道:“叶菘蓝,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每个人都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对不起到底有何用?你们又如何对不起我!
叶菘蓝心里忽地燃起一股无名的火,越烧越旺,越燃越热,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在世上烧尽了,一阵风便能带她飞走。
半晌,她道:“让我静静吧,斐鸿雪。”
让我想想,人类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何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如此多的对不起。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天边的残阳中,血红色再次吞没了她,斐鸿雪没有行动,还在原处望着那方,纹丝不动。
他曾在心底模拟了千千万万遍再见她时的场景,重逢后却只是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或许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吧。
毕竟他早已习惯目送故人远走,守候在只余他的路口。
所有人带着过去离他越来越遥远,他只学会了离别,却并未懂得再遇,也不知如何留下故人。
她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寻了五十年,如今却说不出一二。
*
月亮悄悄走上树梢,星子一闪一闪地爬上夜幕,微风吹过,窗外的树枝微动,打得窗子哗啦哗啦响,叶菘蓝听了不耐烦,把窗子彻底关严。
厢房一丁点声音都没了,大抵连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出来吧。
可叶菘蓝没有银针来试验。
她的唯一一套银针“听潺潺”早就……
或许还没被熔。
叶菘蓝冷静地想,随后冷静地走出厢房,猛地敲响斐鸿雪厢房的门。
斐鸿雪虚弱的声音从中传来:“请进。”
叶菘蓝毫不客气地打开门,站在榻上之人眼前,冷声道:“别装死,斐鸿雪,把我的银针还我。”
她发现斐鸿雪烧红的两颊,顿了顿,医师的职业精神让她再次开口:“你怎么了?”
斐鸿雪吃力地爬起来,从储物袋拿出一只玄玉盒子,缓缓放于她手心:“风寒罢了,在这里面,若你觉得有所损坏,我可以帮你再造一副。”
叶菘蓝拿到盒子,冷若冰霜的脸色有所缓和,有些僵硬道:“看在你替我保管多年的份上,我再帮你治一次病。”
说罢,她开始在储物袋寻药,却发现灵草在这几天已经被自己拿来研究那个毒蘑菇了。
斐鸿雪看出她的窘迫:“不必为难,我过两天便会好的。”
叶菘蓝:“不行,我说了要帮你治,就一定会治好再走,况且,不过是风寒,镇上总不会缺了治这病的药。”
她说完便即刻跑了出去,还未忘顺手帮他关上房门。
出了客栈门,她方发现今日是酿酒节,镇上张灯结彩,人流来回涌动,挤得她不得不跳上屋顶,从屋顶上前往附近的医馆。
上了屋顶,忘忧乡酿酒节的气氛更浓了,她远远便望见镇中心戏台上在演出,是那位王伯,他唱了出神仙落凡间受难被冤枉,真相大白后仍爱世人的戏。
台下的人不断喝彩叫好,挥舞的双手让她想起秋日里稻田中的摇晃的麦浪。
叶菘蓝忽地理解了曲词,她也只是想每天都看见这幅景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