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玦是在少煊回来前不久刚刚抵达鹤梦潭的,与祝岚衣的会面让他疑心重重。
作为云绘宗弟子,她毫无疑问可以带给自己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但他也知道,祝岚衣并非如她外表般纯良无害。
彼此,云绘宗上下因着唤玶的关系,无人敢同律玦亲近,而他能和祝岚衣有所交集,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
他还记得二人第一次搭话,便是一道鬼门关。
那时他还小心翼翼周旋于师兄弟们的霸凌之中,因为不想再受他人操控梦境的折磨而在私底下加倍练习绘梦,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收获成效,反而变为唤玶等人耻笑他的另一种方式。
“别努力了,你不过是我们云绘宗的废物而已。”
唤玶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编钟,仿佛下一秒就要敲打铜钟造梦,给律玦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吗?师父不过是看你可怜,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如我来帮你做梦吧。”
不等他反驳,唤玶手中突然动作,悬挂在巨大钟架上的扁圆钟随之发出声响,奏出律玦熟悉的曲子,美妙却危险,仿若一场重复的噩梦。
众人围观,有人冷漠看着这一切,甚至拍手叫好,百般奉承唤玶;有人不耻该种行径,却躲在人群中不敢吭声。
总之,在众多弟子中,没有人站出来为他鸣不平。
律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拉扯,他仿佛坠入一个很深的梦境,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听不见大自然悦耳的泉音,连绵起伏的山峦骤然崩塌,滚滚碎石狠狠砸在他的身上,想躲却动弹不得。
在碎石的重击之下,他仿佛掉入滚烫的岩浆,灼烧的焦味和疼痛感让他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死亡近在咫尺。
而此时在云绘宗弟子的眼里,律玦正紧紧地环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一颗接一颗滑落,大家知道他陷入了极端的噩梦。
似乎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很是得意,唤玶难得大发慈悲,重重敲击最后一音便收了手,等待律玦逐渐清醒,再对着如此不堪的他放肆嘲笑。
然而,律玦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似乎被困在梦境里无法挣脱。
顿时,周遭的围观者皆慌了神,有的已经趁乱逃跑,免得被牵扯其中。
“大师兄,这是什么回事?律,律玦他,是不是被困住了……”
“我怎么知道!”
律玦甩开师弟的手,心下也有一些不安。
“什么废物,意志如此不坚定,不过是小小噩梦便奈何了他,日后也成不了大事!”
边说着,边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以与师弟们的对话遮掩着他想要逃跑的慌乱。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大师兄离开,用嘈杂的讨论声覆盖刚刚死一般的沉寂,似乎那边冰冷的地面上,从来都安然无恙。
脚步声和讨论声远去,而躺在地上的律玦却依然情况危急。
此时,从另一边的围墙翻进来一位着青衣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张望着,似乎是确定一行人已经离开,才敢从自己灵佩中唤出自己的鸾笙。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像是平常练习地那样,她屈膝跪在地面上,整理了下裙摆,便全神贯注将心思凝聚在救人心切上,缓缓吹出熟悉的音律,腰间的灵佩便随之闪烁着青色的光芒。
她闭着眼,不敢去看律玦的反应——若顺利的话,一曲终了,他便能恢复意识。
临近尾声,周围除了鸾笙的音色,别无杂音,最后连风声都停了,在寂静中等待现实的凌迟。
她不敢睁眼,她害怕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胆子真大,”当沙哑的男声入耳时,她悬着的心才得以安稳落下,“救了我可要当心。”
女孩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律玦艰难坐起身,右手还摸着心脏位置,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噩梦中缓过来。
“不过谢谢你,祝岚衣。”
“你知道我的名字?”
祝岚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其实,对于祝岚衣的事,大家私底下多多少少提及过,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毕竟她可是云绘宗多年来唯一一个女弟子。
律玦也只是偶然间听到过几句私下的议论,但看着救命恩人如此期待自己的回答,他有些不忍说出实情。
“嗯,略有耳闻。”他不敢直视祝岚衣,眼神落在她怀中的鸾笙上,“曲子很好听。”
她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只是轻轻答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再次见到祝岚衣是当天晚上,律玦正在自己的茅草房里休息。
师兄弟们不愿意在房间给他留床铺,他记事起就在后院撘起了茅草堆,造梦失控后整整一天,也没人过问过自己的情况,他反倒觉得轻松,不用应付众人虚假的情谊。
远处有微弱烛光靠近时,他还以为是唤玶来找自己麻烦,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应对,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这是谁?
律觉艰难地撑起身,想凑过去看看情况,眼前一晕直直倒在地上,门外的人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礼仪,便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