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掌，凡人不可得兼。对一个尚且懵懂，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年轻人来说，好像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正确的，又好像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误的。
但是，在遥远的未来，冥冥之中，或许会有这样的某一天来临。在这一天，我们午夜梦回，又会突然撕心裂肺地开始后悔。
后悔我们本该拥有另外一种人生，后悔当时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智慧或精神，后悔人生不可重来。但青春脆弱，年华易逝，人生永远不可重来。
我是在我的朋友家中和她一同看完的这部音乐剧的。看的是B站的带字幕版本投影。
在这部音乐剧收场致谢的那一刻，我们不禁感慨万千。然后，我的朋友面向我，对着我道出了这篇文章的内容摘要：“如果这部剧有主题的话，那应该就是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吧（笑）”。
当然，这句话里不免带有许多调侃和玩笑的成分。但我们也未尝不是在感慨，在今天的这个社会中，年轻女性真的不得不现实一点、物质一点才能生存得下去。
——虽然在片中，为了生存下去而离开理想和爱情的欧律狄刻，在进入哈迪斯的工厂，正式成为一个厂妹之后，却避无可避地意识到了自己遭遇到了可怖的蒙骗：哈迪斯是个霸总，他富到流油，他的财富和地位足以让这世上所有的女人痴狂。然而，资本家的眼里没有活人。他是欲望和效率在这个世间的代名词，他只会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敲骨吸髓殆尽，榨干你的最后一滴鲜血。
于是，在理想和爱情的身边，你没有温饱，没有安全，饥肠辘辘，瑟瑟发抖。你渴望改变，于是你改变自己，转向世俗和物质。但在金钱和权力的脚下，你没有休憩，没有健康，行尸走肉，猝死将近。
这时你才幡然醒悟，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选择是上位者们独有的特权。
他们告诉你，你有选择，就像屠夫安抚牛马，安抚它们：你们是自由的。
总之，《Hadestown》，或者说《哈迪斯镇》正是这样一个故事。它取材于一个非常古老的神话故事，却赋予了它极其现代的表达方式和价值内核。
当然，这种“现代”，也是颇具美式独特性的一种现代。当剧中高高在上的冥王哈迪斯发出低沉的歌声时，我们仿佛听到了整个绣带的回响。那是属于美国宽广的中西部大陆的历史记忆：嗡鸣的火车向我们驶来，蒸汽机与流水线隆隆地运作着，密布的电网让世界变成了一片永远在狂欢的不夜城。五颜六色的石头被人们从地底挖掘出来，它们像小山一样累积了起来——黑的是煤石、黄的是金子、反光的是银铁、晶莹剔透的是钻石……
砖石、电路、钢铁和能源共同组成了我们对财富和权力的想象。它们让整个世界疾驰、飞奔、日新月异！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疾驰中，日夜和季节的轮回颠倒了、混乱了。连带着混乱和颠倒的还有人们本身。从这个角度来看，《哈迪斯镇》剧本中对因冥王冥后的婚姻关系导致的季节崩坏的设定，未尝不是一种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随大型机械一同起舞、以讽刺人和自然的关系遭遇重创的回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颇具现代性的同时，《哈迪斯镇》也是一部相当复古的音乐剧。因为在今天，统治这个世界的逻辑早已不由钢铁和煤矿而生成。互联网、航空航天、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正在逐步接管那些旧日的遗产——以一种将它们改造地面目全非的方式。在媒体的大肆渲染下，在市场的疯狂鼓动中，它们正在、或者说正要成为新的无冕之王。
因此，在震撼于这部作品爆发出的活力、创造性和现实感之余。我也不禁困惑，如果说，剧中哈迪斯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工厂实业家，而是一个搞互联网的新兴资本家，这个故事又将怎样被演绎呢？
埃隆·马斯克会像唐纳德·□□，那样站上总统竞选的候选台吗？他会向美国人民高喊“Build the Wall”吗？
或者说，他还有必要考虑当总统吗？如果这位早已拥有推特的世界首富认为需要隔绝美国人和墨西哥人，他难道还需要费尽心力建造一座现实中的砖墙吗？
萨姆·奥特曼会像剧中哈迪斯那样，让一个工人从下地狱那一刻开始为他工作，直到世界的终结吗？他会一个个找到需要出卖灵魂的人，跟他们签订契约吗？
或者说，他还有必要考虑让人类来为他工作吗？如果这位主导开发并拥有ChatGPT的CEO毕生奋斗的目标是制造超越人类的智慧，那么凡人的血汗，相较之下又能有多少价值呢？
以上这些想法，是我看完这部音乐剧之后的一些杂念。非常杂乱，也无甚章法。但倘若它有幸调动起你对这部作品的一星半点儿的兴趣，那我就分外荣幸了。
总之，《Hadestown》是一部非常值得一看的艺术品。它的编曲极其极其优秀，每首歌都非常好听。舞美和灯光道具看似简陋，实则编排用心，非常具有表现力和感染力。演员的表演和歌喉也十分到位——尤其是珀耳塞福涅和命运三女神。我甚至可以打包票，如果你带着对希腊神话的刻板印象走近这部音乐剧，你必定会被冥后初次登场的开嗓和舞步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