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站在那里,一身玄色薄衫流转光泽,广袖垂地,容姿皎皎如天上月,神色萧疏犹林下风,这副打扮与顾子夜在林中见到的又自不同。他不言不语,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气度。
右都候率先抢上,在左都候面前对王忱大献殷勤。他想左都候既已与卢廷尉结盟,自己就应当多多巴结同是诸卿的少府,也好多个依仗。这样人物以自己的品级平时难得见上,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同时只恐殿上有人将方才要拿顾子夜的事在王忱面前翻出来,连带对顾子夜也笑脸相迎。
顾子夜见他在王忱到来后态度翻转,心下鄙夷,又不好发作,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右都候见状也不甚在意。
卢廷尉起身,做出一个欢迎的笑,道:“未知王少府至,有失远迎。”
王忱摆摆手,道:“都是同僚,不必这般拘礼。”随他入内,到围枰前,掸了掸袖子撩起下摆,自行坐下,“我此行来意,卢廷尉可知?”
卢廷尉早已猜到,面上却故作惊诧,道:“我刚还想,王少府素日不爱出门,怎地深夜至此?倒是稀奇事。帛条之事,差手下送个结果便是。是了,莫不是等不及明日面圣,先跑来看未婚妻?”言罢哈哈笑了几声。
顾子夜本一直坐在蒲团上静听,此时忍不住插口拆穿:“什么面圣?这与你先前说的可不一样,对人撒谎,天打雷劈。”
卢廷尉面色一变,还未开口,王忱先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莫言说胡话。卢廷尉与我相识多年,为人正派,岂会对你撒谎?”
顾子夜道:“什么我说胡话,明明他在骗你!你不知道,他方才……”
王忱打断道:“卢廷尉乃是圣上得力助手,又岂会蒙骗你一个小女孩家。凡事出于办案需要,多自谅解。”
卢廷尉这才满意,神色缓和了些,坐回榻上,向王忱道:“那么王少府来此是要商讨案情相关了?不知送去府上的帛条出处查得如何了?”
王忱道:“正要说此事。”他从袖中取出一条雪白绸缎,在卢廷尉面前缓缓展开,道:“在中黄藏府验过,这条正是我数日前遗失的那条。”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哗动。诸人相互望望,愈觉事情不简单。
王忱道:“这幅字原是从兄王逸少写于吴郡曲水亭畔,用的料子是御赐的云纨之素。”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当日写字,本由宴会宾客自取,因这幅字高逸超群,所以我就要了来。当天与会之人大都知晓。”
参加过上巳饮宴的众女闻言皆出声应和。
“我拿到字以后,便将其挂于府中墙上。岂料有日归家,墙上的字竟不翼而飞。我派人遍寻不见,其时手上杂务又多,便差了卫尉的人帮我寻回。此事于三日前被卫尉记录在册。
“今夜有人到中黄藏府,要求彻查帛条来历。办事的识得云纨之素,便在册子上查了一下。这批进贡的云纨之素共赐过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于是遣人到府上问我。我一看上面的字,正是挂于府中、后又遗失的那幅。世事可真有如此巧合。
“我才到访。要弄清楚帛条是如何找到,又是谁偷去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所以我今夜到此,既是为公也是为私,卢廷尉不会怪我唐突吧罢?”
卢廷尉干笑两声,道:“我正为案子难办发愁,王少府能来,多了个得力助手,又岂有怪罪之理?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向左右道,“ 把案情都跟王少府说一遍。”
左右允命,王忱听他们说了一遍,沉吟不语。等到汇报完毕,默然片刻,忽向卢廷尉道:“我待将顾小姐带回府中,以便审案,不知廷尉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大惊。
卢廷尉目光一凝,随后笑道:“王少府勿要说笑。都知缉拿真凶、审决疑案,乃是廷尉之职,王少府过来,是想行越俎代庖之职么?”
王忱淡淡笑道:“勿怪。但此案于我牵涉甚紧,一来有人窃取我府上财物,又遗其在宫中,二来顾女乃是与我联姻之对象,她被卷入案中,我自不能袖手不管。”
卢廷尉道:“就是因顾女牵扯其中,才不能由你定夺。都知你与顾女联姻,如今她也算半个你们王家人。既是一家人,顾女又于案有嫌,岂不知避嫌之理?”
王忱摇头道:“此言差矣,就是因顾家女如今已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所以我才要插手这案子。”
卢廷尉收起面上再也挂不住的笑,神色渐转肃然,道:“难道你还想以王家权势包庇不成?建康城虽大,也不是琅琊王家可胡作非为的地方。须知这晋朝,乃是谁的天下。”
王忱仍旧摇头:“不对!不对!”他正色道:“你们说的顾女有嫌,请问是怎么个嫌法?如今有人将她按入水中,我恐人再下杀手,故才要亲自审案,以防有人再行污构之事。”
卢廷尉冷笑:“说得轻巧。焉知不是你欲假审连环案之名,行脱顾女罪之实的托词。自来审案,凡与案情有关者亲人皆须退避。王少府这个说法倒是新奇。”
王忱道:“你所言者,皆是指顾女有嫌的基础上。若她本无嫌,廷尉强行扣押,就是无理之举,要与我琅琊王氏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