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于诺出了ICU,转入普通病房,住进单间,并接受了警方问询,详细讲述了事发经过。
两天后,她勉强能下床走动。于是她不顾医嘱一天三次蹭到病房门口向外探头看走廊里的人,判断这些人中有没有人不是活着的。护士每次发现她都会批评教育她一顿,把她扶回床上,可躺下睡一觉以后她还是会忍不住下床,探头。
第四天,护士毛姐来给于诺左手虎口上的切割伤换药。
“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她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于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偷拍的照片,一个男人端正地靠墙坐在病房配备的椅子上,背影是医院走廊。
于诺认出照片上的男人,心里咯噔一下,是刘谨言。
“认识。”她把手机递还给毛姐,“他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在外面吗?”
“这会儿不在了。他下午的时候在你病房外面坐了一个多小时。我看你在睡觉,就没告诉你。”毛姐收好手机,带上手套,“他是你什么人啊?”
于诺被问住了。她也说不上来,只好敷衍地答道:“朋友。”
“是他刺伤的你?”毛姐解开于诺手上的绷带。
“不是。”
“那就好。我还担心呢,要是他刺伤你的,得报警啊。”
“是他救的我。”
“我说这小伙子看起来不像嘛……他做什么工作的?”
“警察。”
“啊,那是来保护你的。”毛姐熟练地拿棉球粘上碘伏擦拭缝合整齐的伤口,“那他多大年纪了?有对象吗?”
“啊?这我不知道。”
“这小伙往走廊里一坐,实在是太显眼了。”毛姐利索地拿出新的绷带,给于诺的左手缠上,“大长腿,坐姿端正,长得也端正,浓眉大眼的,以前应该当过兵吧。”
“这我不清楚……”
换药在毛姐的追问中很快结束了。虽然她很像是在准备给别人拉郎配,但聊天确实可以转移对伤口疼痛的注意。
毛姐离开后,于诺才得以静下心来仔细回忆。灵魂出窍那晚,在走廊尽头,她看见了刘谨言的身影,满手的血,还有出事时给他发过的短信,肯定是他把自己送到医院的,结果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刚才看见照片才想起来。
她扭着身子拿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与刘谨言的短信对话框。
谢谢你救了我,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一句话打完,想到和他吃饭的情形,她就把后半句删掉了。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一条命,什么时候你需要……
话没说完,她又卡住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删掉了全句,包括“谢谢”。她知道,不能跟他说“欠”和“命”。
你在哪儿?
她快速编辑短信,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她和梁吉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在梁吉上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甚至连短信都不发一条。不过,只要梁吉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就会第一时间找她,他甚至连同事聚餐都没去过。
刘谨言就是梁吉的同事。
四年前,刘谨言刚进刑警队,被分配给梁吉的师傅,大部分时间由梁吉负责带他。
三年前,在抓捕逃犯的途中,逃犯的儿子拿着逃犯自制的□□向他们开枪。梁吉把刘谨言推开,自己却被打中颈动脉,连带着半边脸都被轰烂了。
于诺到现在都忘不了梁吉被从停尸柜里抽出来的那一幕。他僵硬苍白,仅剩的半边脸上布满坑洞。那画面每一天都在她脑海中重演,清晰得就像刚刚发生的。
还有那个逃犯的脸,还有那个和他爸行为如出一辙的逃犯儿子。那小孩三年前十岁,因为受到法律保护没有公开照片。
而于诺第一次见到刘谨言就是在梁吉的葬礼上。他在一众穿着制服出席的警察中十分显眼。一是因为他个子偏高,二是因为他的五官特别浓重鲜明。
“他长得像怒目金刚,性子却像低眉菩萨。”
梁吉常常跟她提起“这尊佛”,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整个葬礼全程,刘谨言一直瞪着一双红肿充血的眼睛。于诺只要看向人群,就会第一个看见他,可他却一次也没有和于诺对视,不是低着头,就是慌忙把视线移开。
梁吉死后,于诺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刘谨言每天早晚都会上门来,带一些吃的,大多是于诺爱吃的。
刚开始她出于礼貌给他开门,但没有请人进屋。两人只是站在门口,于诺收下吃的,把钱给他,然后沉默,然后他说明天再来,然后就走了。于诺哭着把东西全部吃完,当做梁吉告诉他给自己买的。
过了十多天,于诺缓过来一些,反倒是刘谨言越来越憔悴。于诺让他别再来了,他就真的再也没来按过门铃。
一个月后,家里的垃圾多得让于诺觉得难受了。她选了个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下楼丢垃圾。久违的室外新鲜冷空气让她清醒振作了一点儿,她决定离开垃圾桶,走远些再深吸两口气。然后她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垂着头,晃晃悠悠地要往长椅侧边栽倒。于诺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