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言一激灵,马上醒了,嘴里说着对不起。
“你是怕我死了吗?”于诺在长椅空出的那半边,搭了个边儿坐下。
刘谨言局促地坐直了,却没有回答问题。
“梁吉的死怪不到你头上。”于诺伸直腿,脖子枕上长椅靠背,仰头正好能看见天上的月亮,被云缠着,还差一点就圆了。“如果,看我活着能让你好受点儿,你就来吧。来给我送饭。明天我想吃肯德基。我要吃鸡腿,不要鸡胸。你得告诉服务员,不然他们就单给你拿鸡胸。不好吃。”
“嗯,我知道了。”刘谨言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极力掩饰的哭腔。
于诺配合地假装没听出来。
“你把帐记好,每一笔都记清楚。”于诺平静地说,“包括每一颗打在梁吉身上的子弹,时间到了都要还回去。”
刘谨言扭头看向于诺。
于诺斜睨他一眼,坐直了,“忘了你是警察了。最后一句撤回。你回家吧,好好睡。杀人犯都能睡着,凭什么警察不能好好睡觉。”于诺站起身,跺了跺脚,让窜上来的睡裤重新落下盖住脚脖子,“放心吧,我不会死的,还没活够,且活着呢。”
第二天刘谨言送来一袋肯德基,黄金脆皮和吮指原味,满满都是鸡腿,还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
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于诺没有开始新生活,只是继续活着。
任何与梁吉有关的事和物都能触动她,像一个个开启情绪的按钮,遍布她的生活,一起住的房子,他的牙刷、毛巾、睡衣、制服……和他一起去过的店,吃的火锅、烤肉、串串香……还有并肩走过的街道和一起聊过的话题……到处都是按钮。她每天被这些按钮包围环绕,想动却动不了。
三个月后,她终于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表面上对梁吉免疫。
她开始拼命工作赚钱,写各种科普软文,视频文稿,医疗小短剧……
如今三年过去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忘掉梁吉,但是她想开始新生活。所以她想在梁吉忌日这天和他聊聊天,说声再见,结果……果然封建迷信害死人。
现在刘谨言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就不能不见他了。大概刘谨言也知道她不想见他,所以来了就在走廊里坐着,没有让她看见。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于诺苦笑。
当初说好的“不会死”“没活够”,结果现在差点儿就死了,他一定会想起三年前被“她要是也死了”支配的恐惧。想想这“差点儿死掉”里面有一些自己“作死”的成分,于诺觉得更抱歉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抱歉?明明是杀人犯应该自刎谢罪,要杀她的,还有杀梁吉的,所有草菅人命的,都该死。
那个十岁的小杀人犯不会被判死刑是她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甚至占用了她思念梁吉的时间和精力。一想到那个十岁小孩不会被判死刑,甚至没有刑罚,没有罪,不会因此遭到一丁点旁人的唾弃,她就抓心挠肝。因他失去生命的梁吉算什么?NPC吗?
她曾经写过一整本让一个小孩消失的办法,从毁尸灭迹到制造意外再到教唆自杀。她每天翻看梁吉的工具书,查资料,看刑侦记录片,甚至研读侦探小说。现代刑侦技术似乎是她唯一的对手。
那满满的一厚本笔记,写完后她自己都不敢再翻,但怨恨并没有消解多少。因为她在第一步就卡住了,她连那个小孩的姓名和样貌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在保护他,就连她也觉得,如果梁吉还能选择,他会选择保护他。
如今三年过去了,十三岁的小杀人犯长成什么样了呢?
时间或许是良药,但不是解药,能续命,却并不能根治某些顽症。
于诺以为自己差不多放下了,直到刘谨言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过往如砂涌一般被挤向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