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人的记忆的麻痹,简直堪比最最浓烈的毒药。
自己早就经历过这些了,上一辈子,奶奶就是在5月末临近期末的时候去世的。
现在她再次回到高中,居然只想着怎样弥补自己的遗憾,却连再去见一面健在的奶奶都忘记了。
背后传来敲门的声音。周赭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办公室里。
“金铜银。”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叩在了她的心上。
一听见周赭叫自己的名字,她的眼泪就更关不住闸了。
“我……奶奶……天哪……我真的,我……”金铜银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周赭……”
“我可以进来吗。”周赭又敲了敲门。
金铜银慢慢把门拉开一条缝。
周赭看见蹲在门后的金铜银,松了口气。
“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等金铜银坐上周赭搞来的车,看着车窗外那些飞速向后离去的景物,她才有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你缺的课怎么办?”金铜银心里已经一团乱麻。
她的这趟旅途,注定是一趟去和至亲分别的旅途。她上辈子赶到奶奶所在的医院前,从未想过又一位亲人会离她而去。但这次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再次与她道别——如果说前一次她的心在一瞬间就血肉四溅,那么这次,她觉得有人正在用刀将她凌迟。
而妈妈又不愿意回爸爸的老家,自己只能再一次独自面对……不对,这次还多了个周赭。
“没关系。”周赭默默把手搭在金铜银的手上。她哭了太久,手指冰凉,周赭慢慢用手包住她的。
“我没和你说过我家到底发生过什么吧?算了……我不用说你也应该在新闻上看见过”金铜银抹了抹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一年前,她爸突然查出肝癌,转进重症监护室还不过三天,公司的人就带来了一个噩耗,她爸的合伙人已经因为非法集资和庞氏骗局被警察带走调查了。
一时间,她家的公司被封、资产被冻结,爸爸甚至连做手术的钱都没有。
那时的金铜银还很乐观,她想着,只要爸爸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好的。她甚至还打得起精神安慰她爸,只要警察一查完公司,证明爸爸是清白的,立刻就会把属于他们的东西还回来。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父亲闪避的目光和妈妈那冷峻的神色。
她妈直接不顾医务人员的阻拦冲进了病房。
“你说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搞这些违法的勾当?你他妈说啊——”
“你是不是想逼着一家人陪你一起死,你他妈说啊!”
金铜银第一次知道她的妈妈那发出那样歇斯底里的叫喊。
于是,爸爸的最后几日就是在这样撕心裂肺的质问中渡过的,她的家庭也就在这样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闹剧中四分五裂。
但她人生悲剧并没有就这样被草草画上句号,奶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复发了年轻时烧炭落下的病根,因为肺衰竭进了医院必须长期靠昂贵的呼吸机度日;除了妈妈偶尔会寄来的钱,金铜银必须得自己负担大部分开支,她开始学会一个人精打细算,就这么跌跌撞撞撑到了现在。
现在想来,一个人由云端跌入地狱似乎只在弹指一挥间,这其中的落差,似乎只需要时间就能模糊。
周赭与金铜银相握的手微微收紧。
“我陪你。”
金铜银看了看二人渐渐变成相握的手,转头才发现车窗外的景物渐渐与童年记忆里的重合起来。
爸爸的老家,马上就到了。
金铜银拿着奶奶厚厚一沓的病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无法想象上辈子她看着这些陌生的名词和昂贵的费用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
仅仅只是做了一些最基础的检查,上下打点,金铜银努力了一个寒假的积蓄就已经所剩无几。可即使这样,奶奶的病情还是在极速恶化。
金铜银才发现,人的生命,到最后竟只能靠几个上下跳动的数字来证明。
医生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知,允许家人到病人窗前见她最后一面。
金铜银进入病房的时候,才发现从前的一切悲戚都不如看见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奶奶的那一瞬间浓烈——记忆力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现在仿佛只剩一副骨架,她裸露在外的下半身上毫无尊严地插满了管子和探头,即使是这样,奶奶在看见她进入病房后的一瞬间还是立刻绽放出了笑容。
她掩藏在宛若龟裂的土地一般的皱纹下的眼睛紧紧地看着金铜银。
“铜铜……”
隔着氧气面罩,金铜银听不清楚奶奶在说什么。
“奶奶,你说什么?”
她强忍着泪意,将耳朵凑到奶奶嘴边。
“铜铜……”
“今年……过得怎么样啊?”
金铜银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滴在奶奶的病服上,渐渐印染。
“奶奶,我过得……奶奶……”金铜银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一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铜铜,之前说……想要拍,电影,奶奶还在,等着……看你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