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就是那样开始的,他听到特蕾莎说了那几个词,但是听起来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条长长的堵塞的隧道口上。他的睡眠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黏性液体,厚重而黏稠,困住了他。
他开始意识到——他脱离了这个世界,被一种筋疲力尽的倦怠感埋葬了——无法醒来。
托马斯!
她尖声惊叫。一阵刺耳的声音撞入他的脑海,还顺带着电击了一下他的眼球。但他醒不过来,有什么东西促使他沉溺在昏睡之中。
其他的声音潜入他的意识中,重锤敲打声,金属相撞时的铿锵声,东西碎裂的声音,男孩们的叫喊声,或许更像是叫喊声的回声,遥远而沉闷。突然之间,那些声音变得更像尖叫。诡异得不像来自人间的痛苦哭喊,但是依然很遥远,好像他被裹在了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厚茧里面一样。
最终,某个念头打破了这场安稳的睡眠。情况不对,特蕾莎呼唤过他,告诉他有点儿不对劲!他与困住了他的深度睡眠搏斗,紧紧抓住了纠缠着他的那股力量。
醒过来!他对自己呐喊,醒过来!
然后,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消失了。片刻前还在那儿的,下一刻就消失了。
他感觉像是一个重要的器官刚刚从他的身体里被撕走了一样。
那是她,她消失了。
特蕾莎!他用自己的思想尖叫着,特蕾莎!你在那里吗?
但是没有回音,而且他再也感觉不到她就在身边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他再次呼唤她的名字,然后再一次,一边呼唤一边继续跟那片黑暗的睡眠力量搏斗。
最后,现实冲了进来,驱散了黑暗。恐惧吞没了他,托马斯睁开眼睛,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迅速地站起身,一跃下床,环顾四周。
一切都疯了。
房间里的其他空地人正在到处奔跑,高声喊叫。空气中充满了可怕的、恐怖的、骇人的声音,就像被折磨的动物发出的尖叫悲鸣。
那是弗莱潘。
他用手指着窗户,脸色惨白。纽特和珉豪正向门口跑去。温斯顿,双手捧着自己那张惊恐的、长满青春痘的脸,看起来像是他刚刚看到了一个食肉的僵尸一样。其他人跌跌撞撞,你碰倒我,我绊倒你,都不约而同地往不同的窗户外面看去,但同时又努力和窗户保持着距离。
托马斯痛苦地意识到,从迷宫中幸存下来的二十个孩子中的绝大多数,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这真是个古怪的念头。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某个东西,这使他转过身来向墙边望去。眼前的景象使他那个晚上跟特蕾莎说话时感到的那种平静和安全感顿时烟消云散,他甚至怀疑这样的情感是否能够在此时此刻所在的这个世界中存在。
距离他的床三英尺的地方,悬挂着彩色的窗帘,一扇窗户外面是一道明亮的令人目眩的光。窗玻璃已经碎了,锯齿状的碎片残留在十字形交叉的钢铁窗栏上。
纽特站在另一边,他用流血的手紧紧握着那些窗栏。两只眼睛使劲睁着,充满了血丝,眼神里满是疯狂。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什么?你在说什么?”
“诺莉!”纽特嘶吼着,他穿过栏杆伸出手,“这是她的血!你杀了她!”
一只手从后面拍了一下托马斯的肩膀,他惊叫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到珉豪。珉豪的视线越过他,瞪着窗外。
托马斯慌忙转过身,那里没有纽特,而是一个男人,
他那瘦削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上布满了脓疮和疤痕。他没有头发,头上只有一些病态的斑点,看上去像是绿色的苔藓。他的右脸颊上裂了一道可怕的口子,托马斯能透过那道伤口看到他焦黄歪扭牙齿。唾液从那个男人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汇成了几道蜿蜒的细流。
“我是一名眩疯病人!”那个男人恐怖地吼叫着,“我是个血腥的眩疯病人!”
然后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反复尖叫着一句话,每一次尖叫都有唾沫飞溅开来。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到处都是这些人。”珉豪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忧郁沮丧的情绪,看起来天堂已经沦为一场空了,“而且那些救了我们的人也无影无踪了。”
托马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把脑细胞放在珉豪身上。
那些噪音就如同一只霸王龙在他的太阳穴上沉重地跺脚,经过他的双眼,通过他的骨骼,他的牙齿如同托盘上的茶杯一样——震颤不已——陶瓷与陶瓷之间的咔嗒碰击之声。
“纽特在哪里?”
托马斯感到一阵紧张,他害怕的一切刚刚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了——那是幻觉,却像那把匕首在剜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里。”
托马斯转身看到了这个年龄比他大的男孩,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他这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他看起来很严肃,紧绷着的脸显不出一丝悲伤。
托马斯知道必须要有人掌控局面——如果想从这场浩劫中再次活下来,他们需要制订一个计划。这倒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承担起领袖的责任,但都是因为他,这些空地人才会离开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