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愁思地走了两天,第三日清晨,归心似箭的李勤手搭凉棚,远远便瞧见了州府城的影子,除了城墙的影子,天边竟然飘着几缕黑烟。
瞧见黑烟的李勤登时心头一凉,流民进城后□□烧的画面似乎已经展现在他眼前。
吾命休矣!
李勤一肚子愁思当即转为苦水,连舌根都是苦的。
但赶车的兵士眼力比他略好些,还未到近前便瞧见什么,说出的话却不是气愤或责备。
一路板着脸的兵士难得说了句缓和话:“这一路我等路过其他城池,多有流民之患,一城百姓深受其害,李大人这儿却能将流民充分利用起来,可见平日便治城有方,令人钦佩。”
什么?
将流民充分利用起来?
李勤被说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城池都烧起来了,这话所从何来?
莫非这兵丁是在嘲笑自己?
自己好歹也是一府知州吧,现在的确是形势比人强不错,但这士兵也太……
太什么……李勤没有往下想,他已经顾不上了。
因为随着马车快速驱近,李勤亲眼瞧见了。
沿着城墙根下,贴着一溜儿简陋但宽敞的小棚,棚里飘着食物的香气,衣衫褴褛一看就是流民样的人捧着竹罐或各式各样的泥碗,排成长龙,从棚内领出热腾腾的吃食,井井有条,无人拥挤抢夺,领到食物的人也不在队伍前多耽搁,自觉快走两步离开,将领食物的机会留下下一个流民,自觉寻个角落安生蹲着吃。
这些领食的人大多是些老幼妇孺。
而视线一转,往另一边看去,则是身强力壮的青壮流民,有的拌土,有的砌墙,干得热火朝天,兴起的时候还喊两声号子,更远一些的田间则有几座冒烟的土包,似乎里头烧着什么,正是这些土包让李勤误会城内发生了□□烧。
一队流民正扛着木头往里填,而土包边的空地上,几个流民用泥打胚,他们脚边晾着一溜儿土色的泥砖。
李勤并不是个只会夸夸其谈不接地气的迂腐,他也是苦出身,这场景李勤一看就晓得了,那些土包是砖窑,这些流民正在打胚烧砖,而城墙边正在加固城墙的青壮们用的砖,正出自这些土砖窑。
兵士把人安然送到地方,扭头驾车又十万火急地走了。
徒留李知州一个人站在往日最熟悉,此刻又略有陌生的城墙边。
往日城墙历经风雨的旧石旧砖,已有大半被替换成崭新干净的大青砖,城墙加厚了两掌,高度也平地拔高三尺有余,城头是崭新的旗帜,峥随着秋风烈烈飘扬。
看到这一切,李勤整个人都感到有些晕乎乎。
这是他的州府,他的城……?
王仁芳那老小子,竟能做到如此,难道往日错看了他,那老小子竟是个藏拙的?
“已将流民分作几波,各司其事……前几天也有几个闹事的,当着所有的流民的面被差役拖出城外,不许他们在此逗留,几次之后,便是有不老实的也不敢出头了,现在留下的这波都是安分的,大人你瞧那边的砖窑,如今一窑可出青砖一千,除去质量不合格的,至少还有八百,按照这个进度,修缮完城墙和码头还绰绰有余——大人再瞧那边……”
虽说王主簿现在已经很信任自己,把安置流民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但叶峥却并不擅自做主,他时刻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除了一些惯常小事随手处理掉外,有大事一定会问过王主簿,隔几天还会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做个总结,找时间给王主簿详细汇报,算是把上辈子应付导师和上司的效率拿出来应对王主簿了。
这让王主簿感觉十分不一样,觉得叶峥这个年轻人不仅会办事,人也特别上道。
当然了,现在知州不在家,王主簿称大王,奉承他听他调遣的人自然是不少,但怎么说呢,从叶峥手里办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就是相当不一样,非要说的话,叶峥办事格外令人舒服。
比如今天,叶峥就用三寸不烂之舌又把王主簿忽悠出来了,让他亲眼看看这段时间的成果,毕竟光用嘴讲,和亲自验收,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感官上都是不同的。
城内外流民的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着,流民们虽然在劳作,但精气神已和初时完全不同,如果说一开始是充满了枯槁、颓丧和一触即发的暴戾,现在的流民脸上爬上了希望。
哪怕身上再苦再累,起码有药喝,有饭吃,有固定的工作,仿佛回到了还在家乡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不是流民,用双手创造生活,未来日子还很有奔头……
站在加厚加高的城楼上,看着这一切,饶是王主簿这样混老了的官场油子,也不由升起了一股豪情,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的王主簿也有过为民请命,建设家国的凌霄之志,从什么时候起,那样的自己变了呢。
还没等王主簿想明白,他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城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看清此人是谁的一瞬间,王主播倏然瞪大眼!
叶峥一直关注着王主簿的反应,当即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施粥的凉棚附近,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鬓角微白,留着一缕山羊须,脸颊瘦得凹陷,如同遭了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