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原本安儿然儿是要上学去的,但因着周子善难得来一遭,小哥俩得了好好招待的任务,云清就派人去学里替他们请了假,于是小哥俩又得以逃学在家,不用去上课。
两日都没去学里,凌嘉裕有点按捺不住,一大早就来了云府。
上学时间瞧见凌小五,叶峥还挺奇怪的,问了侍从才知道,凌公子是来找他们家逃学的双胞胎的,侍从还煞有介事带了王爷口谕,说阿弟三位同届好友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本王事务繁忙不便离开,就由我儿小五替父尽孝,来见见京城贵客吧。
叶峥一看凌嘉裕冷清清的俊脸,显然没把什么替父尽孝放在心上,更没往三位朝臣跟前凑,目标明确来了他家就往后院安儿然儿处跑,这到底是是“替父尽孝”,还是奉了明谕逃学,还用问吗?
于是,叶峥家出门游玩的大军里又多了凌小五一员,其实也习惯了。
叶峥带着三位同僚参观了城外的研究基地,参观了制糖制皂工坊,游览了踏青的山谷,瞧了那能带人滑行的纸鸢,回程又参观了雁云综合学院,坐了观光云梯,在云梯的观景台上,将整个雁云城收入眼中。
三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头的淡定,那心里的滋味简直是没法说。
来的时候还十分有优势地抱着慰问可怜被放逐偏僻之地的叶弟的心情,这到了地方才知道——乡巴佬竟是我自己!
这一夜,周纪明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他乃是这个年代最正统的寒门读书人想法: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用科举证明了自己,在一众才子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金銮殿上点状元,天街簪花跨马游街,不是不意气风发,满腹青云之志的。
抱着大干一场的想法,他进了人人羡慕的翰林院清贵之地,在里头一待就是三年,每日做的都是些案头琐碎工作,到点应卯到点回家,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这时才知道,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是个起点,就算是状元,固定三年也出一个呢,等当了官,蹉跎几年一事无成,谁还记得你是XX年XX届的一甲榜首?
在翰林院里,只要做好本职工作,没人会催你干什么,一切全凭自觉,翰林院也很少裁员,只需通过三年一度的翰林考校,通过了就没人会让你走,理论上,只要愿意混,翰林院的确是个养老的极佳去处。
从前饭局时周纪明听了叶峥小小年纪那番翰林养老论,心中若说没有一点不以为然是假的,还觉得这个叶弟没啥进取心,以后成就有限,可事实是,叶峥很快就调动出翰林,到地方干实缺去了,干得还相当不错,留在翰林院里日日和一群老脸应付故事的反而是他周纪明。
瞧着自己同一届的二甲进士因着办差办得好或者朝中有人帮扶补位六部实缺,又有闵良骏这个科举第四名,因着家里权势一里一里晋升上来,竟然和他这个一甲第一名状元平级了,周纪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当然他不是眼红闵良骏升职快,只是略有不甘,他自问才干绝不输于人,却输一点家世机遇,差那么一点兴许就是差一辈子,叫他如何甘心。
几位同僚言辞间的提点,开解,甚至是怕伤他自尊心而小心翼翼整理措辞,又有闵良骏时时搞怪化解尴尬,周纪明不是不知道,也十分感激能交到这样的好友,他明白,论才华兴许他是四人里头拔尖的,论心性,他反而多有不及。
这一天,他在雁云看到了不同于北地的风景,有自然景观,也有人力造物,那些巧夺天工的手段,机巧灵性的想法,还有一步步将之落到实处的毅力,令周纪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冲击。
叶弟介绍纸鸢滑翔项目的时候,闵谢二人都以恐高为由三连拒了,只有周纪明硬撑着实际体验了一把,他其实也恐高,但他就是这样不服输性子,不愿输于人,更不输给自己。
当双脚真的离开地面,飞鸟一般腾空而起,御风向前的时候,当乘坐云梯,坐在高高观景台上让风吹过袍角的时候,看着如蝼蚁一样,却有生命力的市井平民,周纪明却忽然生出一种与自己和解的想法。
人类都可以上天了,世间之物显得如此渺小,民生如此多艰,百姓都在用力生存,他又有何好执拗呢?
这一刻,他真切领会到了叶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猛子.唯心上》),做好自己,其余交给时间。
他周纪明堂堂七尺男儿立于天地,莫非得不到皇家赏识,他便整日自苦,这日子便不过了吗?
想到昔日种种,他不由脸颊生烫,他整日自怨自艾,说些酸溜溜的话,还在书信中和叶弟抱怨,言谈中也流露给谢、闵二位好友听,颇有点经常散发负能量的意思了。
换做周纪明身边有这样的人,他未必能一直保持平常心结交,估计就是默不作声疏远了。
而谢兄叶弟和闵弟,不仅没有疏远他,还不遗余力开解,叶弟千里穿书绞尽脑汁安慰,谢、闵两人,本不用特意来雁云一趟,却为着自己千里迢迢地来了。
人生得这样三位知己,他周纪明还有啥不满足的。
想到这里,周纪明脸上颓色尽去,他更睡不着了,干脆披衣起身,来到桌案前,饱蘸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