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杀猪巷顾名思义即养猪一条街,当时这条街最有钱的公子哥儿诨名便是杀猪太子,听说他对县父母的掌上明珠一见钟情,只是因为贫贱不通婚,方圆十里的官媒私媒没有一个肯替他做保,白白把这对小鸳鸯拆散了。
谁知婚事告吹后没几日,该千金就在家离奇失踪,她娘老子将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寻回爱女。
县父母离任后,不知巷收泔水的李四坐在庙子门口跟和尚抖出一桩事,说是两年多前杀猪巷的同行张三曾经找他说过一桩怪事。
张三说在那位千金失踪后七日内,杀猪巷的泔水比上七日多了大约八九十斤。
平安县这样的富贵温柔乡,连泔水都是按桶收费。许多张三这样的庶民靠着每月泔水波动就能察觉主家生意好坏。发现该月进账到达了自己泔水生涯的最高峰值后,张三认为杀猪太子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了,这么想着,他便跑过去道了几次喜,谁知猪老倌不仅没给一文赏钱,反而还臭骂了他一顿。
张三对这事耿耿于怀,又不好跟婆娘说自己在外头吃了挂落就找到李四抱怨。
李四才去买过猪肉,他婆娘还说肉吃着竟比往日弹牙,难怪人生意好。
两人一合计都吐了一地,但要说报官谁都不肯干,那知县和杀猪的都不是好惹的,这等触霉头的事哪个也不肯干。
直到知县一家人走茶凉,杀猪太子举家离开了平安县不知去向,这事才慢慢传出来。
人究竟是不是杀猪太子抓走的,凶手还在不在杀猪巷都没个定论,因没个定论,老百姓便对这案子念念不忘,后来又发现用杀猪太子吓唬不听话的小孩颇有奇效,这么多年这怪谈更是愣是屡禁不止。
崔疏葎作为主簿女儿自然有门路知道内幕,春橘作为贴身丫鬟也一样,所以她对杀猪巷是真哆嗦。
崔疏葎反而很喜欢这条修满二层木质小口的巷子,因为这里住的几乎都是女人,原因无他,概因这些若有若无的传闻,经商的男人嫌晦气都不太来。
在她看来,杀猪巷最大的不幸不是出过凶杀案,而是因为男人肯放弃的地方经济水平都一般,小狮驼岭亦如是,所以这里居住的女人相对来说,日子不算好过。
谢自珍正在二楼小间跟个二十五岁上下、衣着寡淡的女人谈话,周围人称其为刘寡妇。
见女儿进门,谢自珍把人拉过来坐着,又用帕子给她擦了鼻尖上的汗道:“路上吹风了吧,去把姜茶喝了。”
春橘就转身把沏好的姜茶端出来。
怕崔疏葎虚不受补,家里给她的茶都是特调,里边除了姜还放了补身养气你花蜜和红枣,喝在嘴里只有一点辣,更多的是甜,崔疏葎两口就喝完了。
这时物质匮乏糖贵如金,县城再富有也有限,一瓯白糖就算“千金之家”。起码跟崔疏葎脑子里的另一个世界的“富有”是天壤之别,崔家只是小富,姜糖枣之类能当做香料和中药的东西用得也很珍惜。
刘家不富裕,母子两能隔三差五来点半只鸡鸭、一碗盖满浇头的银丝面已经算得上对生活的额外奖励。
对于这杯昂贵姜茶,刘寡妇不肯自享,她怜爱地用小调羹把红枣挖出来放到七岁的郑小郎杯子里。
郑小郎自认是读书人,从前刘寡妇偶有生意不趁手上喜盈门借钱周转,他都闷闷不乐。
今年目睹了母亲差点被族亲发嫁,郑小郎已经听话了许多,刘寡妇但凡过来,他总要跟着。
崔疏葎看出他是想分担母亲的窘迫和压力。
许多母亲绝舍不得独苗这样受苦,刘寡妇不一样,竟然真的带着儿子走动。
她暗赞一声,伟大的古代劳动妇女,即使没怎么受过教育也自有从艰苦生活中吸取的育儿良方。
郑小郎同崔家母女秀声秀气地说了句“谢谢”后才低头吃枣。
不管怎么说,一个原本活泼的熊孩子在遭遇生活变故后性情大改,已为人母的女性看了难免心疼。
谢自珍转头拿出早就备好的两个盒子。
刘寡妇揭开一看,里头都是些花边酥饺、笑口酥、猪肉焦饼和糖饼子,足足够母子俩当点心吃十天半月。
刘寡妇唉了一声道:“这怎么好收?”
这个街坊在困顿处能豁得出面子借钱自然在平日里更有自尊,不肯轻易接受旁人施舍。
谢自珍也是玲珑水晶心,她眨眼就道:“这有什么,你家窗户对着不知巷子,这几月若非有你盯稍,家里也没这喜事,你就当是说媒钱,好好收下就是了。”
媒人收谢礼是寻常,还用不着媒人还礼,刘家收了也不用绞尽脑汁还人情。
刘寡妇果然东西收下来,接着又说起施玄成。
这事没什么害臊的,谁家丈母娘不盯女婿?
谢自珍自己刚议亲时,她也没想过自己贤良淑德的娘会踮着脚找自己说:“娘替你看过了,他鼻子大,那里肯定也是崇山峻岭,不会让你吃苦的!”
施公子么,刘寡妇说起那双大手,轻轻吐出四个字:“巍峨得很。”
崔疏葎转眼就想起一桩事,她其实昨天在喜盈门外见过施玄成。
当时天色尚早,她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