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有些大了,谢自珍让她去对门重新量体裁衣做几件夏装穿。
施玄成穿着茶青色道袍在巷子尾巴上跟什么人说着话,他是平安县有名的美男子,即使距离有些远,崔疏葎也认出他的背影。
至于施玄成对面的那个人,她看不太清楚,依稀能辨别出也是个男子,男子带着两个娃娃在买丁丁糖。
两人略说了几句,两个娃娃吃完了丁丁糖跳着要施玄成抱。
施玄成转身从店里拿了两个拨浪鼓递给他们。
那双手骨节分明,羊皮做的拨浪鼓被他攥住后只露出了一点红柄。
施玄成对背后窥探的目光似有所觉,进屋时转身回头飞快地觑了一眼。
隔着狭长的街道,崔疏葎仍觉得这道目光穿越人潮定在了自己身上,这一眼如同飞针,一下就刺进崔疏葎心中。
完全像一句警告——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崔疏葎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缘由在这,竟是为着这几个月刘寡妇的高度注视,
或许在施公子在心中,刘寡妇便是她派来盯的梢。
这事纯属误会,自己与此人素未谋面,只是同姐妹逛街时见过几次该人侧影,怎么会如此唐突请人紧盯他的行踪?
崔疏葎想到自己或许在别人眼中成了“恨嫁妒女”多少有些好笑。
两个人说着话,有人在楼下细声细气地开口:“给我挑只肥肥的酱板鸭。”
酱板鸭是店里的招牌菜,要用花麻辣椒和蜜糖混合均匀抹在鸭子身上,柴火烘烤成金黄色才算完。吃起来透着淡淡的香卤味儿,肉酥烂皮紧,许多客人连骨头都要咬碎了嚼一遍。
这鸭子造价昂贵一般人吃不起,为免东西砸在手里,喜盈门目前只接受定制。
听到有些长的尾音,谢自珍认出来是对门裁缝铺的掌柜薛茹云,出于掌柜跟掌柜之间互相接待的礼貌,她起身待客,刘寡妇也携着儿子告辞。
送刘家母子到楼梯口,崔疏葎看到了薛茹云,瓜子脸身材高挑,穿着身远远谈不上贵重的竹青色窄袖胡服,头发一丝不苟地全盘在头上,戴着两支春蝶簪,整个人如同冬日寒风,瞧着才二十多,实际人家已经三十六了。
可能因为是一个女人苦苦支撑门庭的缘故,这位薛娘子甚少出门,买卖都由仆妇管家代劳。两家人做了五六年近邻,崔疏葎见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刘寡妇也多看了几眼,出门前还跟崔疏葎小声叹:“同巷不同命,长得好看就算了,竟还字画琵琶刺绣无一不会,铺子生意也好。”
还有小道消息说薛娘子整日秘密去戏班子开包厢看大戏,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在孩子面前她不好提,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自珍有点奇怪,薛茹云很少亲自过来,她还纳闷,道:“娘子买什么差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怎么还亲自过来。”
薛娘子难得有些羞涩:“今晚有贵客登门。”
话一出来,崔疏葎就暗惊。
女人群居的地方,一个独身女人从来不会轻易对邻居说有贵客登门,除非她怕对邻居造成不便,这一定不会是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来女人不算事。
这位贵客只会是男人,可杀猪巷的女人很多都有丈夫,这也影响不了什么。
能对她们造成不便的,只能是来去自如,居无定所的男人。
这是小孩子都能想明白的事,崔疏葎呼吸停了片刻,登上楼梯假装进门,实际在半途就竖起耳朵静悄悄的偷听。
居无定所,居无定所。
谢自珍也在嘴里把这四个字转了两遍,眉头一跳,仍笑着道:“必定给你最好的。”
很快,跑堂提出一只肥肥的鸭子让薛娘子看。
给客人看食材是喜盈门的规矩,谢自珍是刽子手的女儿,有家传绝学在身刀功好得能切出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崔思道在衙门,常常为案件奔走出没于各种凶案现场。
一家子让人浮想联翩,不这么做,食客都不敢在他们店点荤菜。
薛娘子倒是没挑,道:“这只好,等会儿把肥油切了给我送家里去。”
谢自珍看了眼靠在二楼做兔子状的女儿,把薛娘子拉得更远一边说些“吃了没”“多吃点”“不胖”的客套话,一边转着眼珠子套话。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薛娘子就起身告辞施施然过街而去,便如她头上春蝶双翅颤颤,飞入小楼便不见芳踪。
崔疏葎和春橘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写着四个字
——瓜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