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故事里的反派,好像要么居住在云里,要么居住在海里,脚踏实地的反派好像真没有几个。据我所知,人要是开始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了,就会分化,想得开的成为先知圣贤,想不开的就会黑化变成邪恶存在。
说到底,还是思考太多,又和真正的智者比起来想得太少了。
像我嘛,一般不思考,没办法获得神仙赐福的大智慧,也就规避了伴随着智慧而来的无尽的悲哀。
仏家讲了,五蕴皆苦,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都是苦的,所以他们追求“空”,五蕴皆苦,都是空的,我并非岳知庭那类参禅悟道的人,对仏法了解并不深沉,只是偶尔觉得有些东西说得对——有些东西说得不对,《诸周即事》里记载了许多人间喜乐悲苦,其中最引发我悲悯之心的,便是因为“得到了某物”从而失去了更多的故事。
消极一点想,正是因为得到了所求之物,所以产生的欢喜,所以在失去之后,才更有痛苦与悲剧吧。
我这人每当大事时候,怎么也谈不上“每临大事有静气”,相反总是慌得一批,越慌张我的精神越涣散,想旁的事情越多。
就好比此刻,真蛸的老巢尽在眼帘,盐碱白土地我已经快触及了,水汽黏潮不似旁处,如同一把把小勾子,试图把我的皮肤拽落——拽入深海。
恐惧,恐惧,恐惧。
最深层的恐惧往往不是来自面对巨大无上的怪物,而是来自于日常生活中察觉到的非日常感。
我不是没去过海边。这世道里难得的出行,对于右相府邸来说,并非难事。
我大哥的母亲,岑演之女士,短暂上位了一段时间,她待人算宽容亲善——也许是展现出来也许本性如此,无所谓。她是所谓「亲子教育」这一舶来品的忠实拥簇。硬拉着我那渣爹(感情方面的确四处留情)和后院那一堆莺莺燕燕去海边游冶,我那时候年岁说浅不浅,刚被柏哒妗嗷送回来没多久,迷恋上了收集刀剑,岑女士那段时间总是抱着我说什么批题艾斯地,我不明白她说的哪国官话,让她仔细讲讲,她只是说什么“应激”“创伤”“障碍”之类每个字我都认识,合在一起便不太懂得的名词。
在止海边上那段时光的确是舒心,舒心到我有些忘了分寸。
于是我问岑演之,你本名并非演之,如何自名为此?“女士”二字,又是何等用途?
她似乎很怜爱我,我话问出口便自觉失礼——京城女子自名先例并未有之,而直到今天我也才在不久前听乡野间,一秦姓女子给自己起了“罗敷”的雅号,成了美女、贤女——而她却并未追究其中的冒犯之意,反而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我传她自己的道。
她说演之,是演天道化之,天地万象,都可化道,而她便要在这化入的无尽法门中截留一二,成就此身。
自名,不过是因为天地间无人配给她起名。——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我只是瞥见了她眼底的傲气与风骨罢了。
她没问我我如何知晓她本名并非演之的,若要问我,我也说不出来。我只知道她自一个月前,周身的气息就变得辽阔悠远,绝不似之前那样的汲钻营营,若不是眉心的一点痣未曾改变,我倒真以为是换了个人了。
那时候我十一岁,刚看到《诸周即事》的第三卷奇病篇,便有这么一种疾病,大概是心神不宁导致的内心涣散,会让人性格大改,极难治愈,一般发病于落水、雷劈、刀砍、坠崖、自杀未遂后,不过近来也有发病平常化的趋势,可能于梦中大悲大喜,就改换了个性格。
岑演之又说,“女士”二字,是缀在女子名姓后的她老家的称呼,用来表示“尊重”。
于是我又问她什么是尊重,什么又是道统。每天我们这些小孩就缠着岑女士询问我们所不懂的新奇事物。
我想,这其中有些事情或许是她臆想的吧,她老家就是京城,右相府对面的岑文士府,她因为排行第三,就叫她岑三娘了,而岑府也和她口中所谓的尊重女性相差甚远,反倒是我知道岑学士一向有虐/待女儿和妻子的习惯。
岑三娘与我父亲成婚后,借着我父亲的威势敲打了岑文士,毕竟文士只是个清闲的礼官,并无实权。我父亲得知岑三娘所作所为后,做主把她的几个妹妹介绍给了几个俊俏有为后生,又把岑文士后宅里的女人都接到了一处别院。他手伸得太长,管到了岑文士的家室里,被与岑文士癖好相近的李言官弹劾上奏,好在我爹是个玩弄权术的个中好手,最后也只是轻飘飘揭过去,罚俸三个月罢了。
反正现在是我自己在瞎想转移恐惧,不如谈谈我爹。他这人四处留情,娶了不少老婆,大老婆小老婆,但每娶一位都好像在做交易算计得斤斤计较,而他的妻子们并不爱他,只是敬重他的为人,畏惧他的权势。他的孩子们也似乎看清了这一点,如今除了礼节性的往来,很少再与他见面。
他同我讲,他总是害怕付出真情,又渴望得到真情,所以他只好投其所好,满足对方的愿望。我清楚交易是等价的,我爹不付出真情,他也别想得到真情。
这样慈爱的岑女士,又是怎样失势了呢。
与一个小婢女嬉闹时,不小心落海,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