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岳知庭纷纷写好了遗书。我写了一份,岳知庭写了两份。我看他前一阵子劝我那信誓旦旦的样儿,以为他挺有自信的,有点诧异。
岳知庭也挺诧异,他说我以为你无牵无挂。
我笑了,人生在世就是有所牵挂。父母与我之间无论是否想要承认,都有着丝系或绳结的关系,我不想再惹牵挂,就只能从这情之一字上勘破了。虽然包括父母也没什么人中意我,但姑且还要修书一封的。
“你倒是想得开,够潇洒。”他明明刚挹了好茶,却牛饮,饮尽后声音却好像很久没喝过水。
那你呢,岳知庭,你那多出的一封,是给哪位送去的呢。你想不开的,多半是情结或是情劫吧。
话含在嘴间,没再问了。总觉得问出去矫情、做作,又有些越界。岳知庭这样的笑面虎,触了逆鳞了,我怕被祸害死不见骨头。真是祸人。
托了岳知庭的捉影楼,若是连沐期间我们都没回来,就给京城送回去。
……
我早就认清异人存在的意义了。异人,不,哈……是欲人。本身就是由各种阴暗龌龊高尚纯洁的各种欲望的凝结体,愉悦,我并非其他欲望的凝结体。我的欲望从来、从来就只有你啊!
嗯……我的名字?不重要!他们叫我决禹,不过我只是你的奴隶呀,怎么配拥有名字呢?就像我曾为你赐名那样,也请为我赐名吧。
我求助于巫筮符术了……我们的重逢之日,就在不久的将来。我多么希望第一时间与你相见,因为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但我不得不让一个凡人代劳。我刚刚自沉湎之所唤起灵肉,我的身体……还不够好,想要操控和支配你的欲'火完全燃烧,就像要燃尽我这副还未得到灵滋养的枯柴一样。我并不怪罪你“杀死”我,那一瞬间我获得了无上的灭顶快感,我静静看着你哭泣,看见你浑身被我苍苍之血淋染,看着你的泪珠与我的血液融合,我想纳入你……把你塞入我的腹腔里,用我的皮肉血骨安慰你,让你品尝我血肉的滋味,它们都在叫嚣着被你吞入喉咙,毕竟它们本就为你而生。我只有遗憾。
我很想杀掉那个被宿命选中能提前见到你的人,可若是如此,我便又要忍受几百年没有你的枯燥无味。
生于愚痴世界中的我,很擅长忍耐。
……
“这两枚膏药是远陆异人制作的,可以确保我们能活着见到……祂,起码上一次我的人去探,祂精神还算稳定。”岳知庭口服了那小瓶里的不明物体,我也跟着吞了,口感像我之前常吃、但在海上便没在吃过的烩鱼羹的味道。
不需要租小船划到远离大陆架的地方,要是回不来也许还会多个人担惊受怕呢。只需要让脚趾与孤独耸立的大块礁石分离,再闭上眼,尽情享受迎面而来的水的伟力,就可以论证这场神秘的旅途了。
逃不出陆上生物经验主义的圈套,我在入水前长吸了一口气,但过强的冲击冲入了我,挤压走我鼻腔中所有气泡。我开始有些慌张无措,手脚不知道搁置在哪一处了,我像被严二饼打翻的糕点那样七零八落了。气泡钻入了我骨与骨之间的缝隙,我尽力睁开眼睛想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正如我所感知的,我和我周围的一切都被肢解分离。
我看到我和一滴水没有什么分别,在短暂的剧痛后,我融入了水的世界,一根手指和一滴水并排游动者,一缕发丝和一个漩涡尽情缠绵着,在那一瞬间,我就是水本身。
阳光也被分解了,我可以看见许多驳杂的彩色斑点保持着距离,彼此撞击吞噬,好像古战场上为不同阵营效力的士兵,他们的争斗粗鲁却带着远古的律动,让我情不自禁想加入其中。我的体感分明是向下坠落的,但我本身却在上升,因此虽然我看不见所谓的灼眼阳光了,但我却能感受到周遭的温暖流淌。
下一霎,水与我又骤然分离,只余下骨腔中的点点冷意,皮表肌里的丝丝暖洋,与眼睛中还未缓解的眩晕。
远陆异人的一枚膏药让我获得了水族的能力,我的身体实质上没什么变化,没有生出腮和鳞,刚才那奇妙的感受,后来岳知庭说,只是我被强烈的激流水抛向了天空罢了。让我获得自如呼吸能力的,是异人般的幻想精神。
我被极速甩向了异端的世界,可笑的是我至今扔品鉴回味着把我甩走的力,那种非日常感让我着迷。
于是我“见到”了决禹。语言的贫瘠让我无法用东陆语准确描述出那是通过哪种感官获得的体验,就请当做我以眼睛为那段光影的受体吧。我看不清决禹的样子,我只能看到一段一段的光条彩带,把原本苍苍的海水染成青古、黄不老为主的绚丽图景。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所谓的心灵传感。决禹只是用海压让信息递入我的骨肉中,成为我或无边无际海水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我知道了几件事。
其之一,我无法反抗拥有神之姿的决禹。
其之二,他想要杀死我。
其之三,他无法杀死我。
他克制着他自己杀我的欲'望,所以他根本不敢见到我,怕他见到我后一回神我已经被压碎喂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