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溪山庄所在的丰阳山峰峦耸翠,虽然像蜿蜒的蛇一样曲折行进一圈一圈开了道,可仍然有些坡度。它漫山遍野都是茂林深篁、密然高挺的玉竹,清风徐徐时摇动青玉枝条,卷来高洁凌冽的竹香。 昨夜还下了一场雨,山上越发湿滑难行,雨水积聚,嵇令颐不得不提前束马悬车放慢速度往上走。 她今日出行得非常早,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之时路上除了零散的行人外寥若晨星,荷香不知道她为何选择在这种连雾气都未消散的时辰就着急上山。 毕竟是不熟悉的山路,两人为了安全轮流下马牵行,其中嵇令颐步行的时间更久,因为她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只见她手指捏着一个青釉长颈瓷瓶,沿途一路找寻过去,莲鞋一次次穿过绿雾朦光踩进泥泞的土里去接那漙漙朝露,尽管小心注意着用手提着裙角,可穿梭在林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湿了裙摆。 她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这种万物的馈赠格外有自己的一套心得:要选那些不挨挨挤挤能照到日光且通风的地方,挑栽竹3年左右刚成年的翠绿秀丽,兜住朝露的叶子自然也要新鲜且通体碧色无缺,中心嫩芽还被她一一择去收在另一小瓷罐中。 那朝露基本只能一滴一滴收集,格外耗时枯燥,荷香原本见嵇令颐天色鱼肚白时就赶路,以为她一改往日倦怠急着去找赵王,谁知还没爬多高就开始精挑细琢地做这些费时费力的活。 “小姐,哪日不能接朝露?您若是要,奴婢明日就可为您接,何必选在有要事的日子。” 嵇令颐踮起脚,聚精会神地偏了偏叶子,屏息等那粒晶莹剔透的露水滚入瓷瓶后才抿嘴笑道:“就是要今日才行。” 荷香低头见她那条豆青色的襦裙边上已经蹭湿,湿哒哒地贴在小腿上,裙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渍,看上去略显狼狈,心疼道:“还是奴婢来吧。” “不,今日从头到尾均由我来,你回道上守着马慢慢走,我会追上来。” 荷香犟不过她,只能作罢,愁眉苦脸地回到马上往山上磨蹭。 * 赵忱临辰时便醒,他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寅时又莫名其妙中途醒了一次,仿佛是垂髫小儿挂念着翌日春游兴奋得睡不着觉似的。 他心里烦躁别扭,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想,身体却不受他控制格外精神,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硬是又睁着眼赖了两刻钟的时间才起身。 一站到窗边推开窗牖,云山摛锦,一碧天光如水,赵忱临唤来青麾,问他:“我今日脸色如何?” 青麾自然是知道赵忱临昨日好端端的突然发疯割自己一刀的事,而且还屏退左右不肯包扎,估量着流血足量且镜中他脸色苍白后才意思意思裹了块纱布。 深得主公信任、出生医学世家的闻人嗣冲进来见到赵忱临提刀往自己身上比划的模样顿时破口大骂,直言从山上跳下去流血更快,一了百了。 青麾偷眼看自己的主公,绞尽脑汁拍马屁:“丰姿潇洒,飘飘有出尘之表。” 可今日这好话却出了反效果,赵忱临闻言皱起了眉,略有嫌弃地瞥了眼自己胸膛上的伤:“叫闻人嗣过来。” 青麾如蒙大赦,马上去换个倒霉蛋进来揣摩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主公。 闻人嗣怒气冲冲地进来了,见到赵忱临漫不经心地将那乱糟糟的纱布拆了,正在拨弄自己的伤口好让其看起来更狰狞一些。 ? 他面色复杂:“琨玉,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赵忱临没理会他:“如何能让我寒毒发作?” 闻人嗣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见赵忱临表情认真,似乎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闻人嗣神情逐渐认真起来,教训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后有的是苦吃。” 赵忱临薄衫松散,腰带委地,见那伤口又成功被他倒腾得开始往外渗血才虚虚掩上。他的神情淡的仿佛山涧最后一缕薄雾,稍纵即逝:“父母?呵,我倒是可以接受被责被训,可惜再作践自己也无人在意。” 闻人嗣嘴唇翕动了几下,引开了话题。 他直到最后也说什么都不肯配合赵忱临胡作非为,赵忱临无法,又嫌弃他在一旁像个碎嘴的老婆子,把他赶了出去。 闻人嗣骂骂咧咧地走了,房内只剩赵忱临一人,他坐在案几前翻开昨日看的书卷,可那字在眼前像是乱飞的螓飘来飘去就是不过脑。 他安慰自己嵇令颐本就是为了叶汀舟而非自己的“病情”而来,那他实际并无大碍这个真相也大可说是外界流言虚假,不算他骗她诱她。 话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