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顿时伤心欲绝。
他没想到,自己死了一次后,世界大变样,小七跑来说喜欢他,而小六也学会了撒谎。
他转过脸去,思索着要怎么惩处这个向来乖顺的学生。
“……我以后都不给你写信了。”
项知节:“嗯。”
“把你的医生和银票都退回去。我身体好着呢,银票我自己也会挣。”
“嗯。”
“我要把我写的信都收走。搞不好哪天就被你爹全看光了。”
“嗯。”
“还有,笛谱也收走。”
乐无涯风卷残云地在口头上没收了和项知节交往的一切痕迹。
项知节则
是来者不拒,全盘接纳。
末了,他只温和地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换我今天晚上不走,可不可以呢?”
乐无涯用他略有些打结的脑袋盘算了一下,觉得以多换一,吃亏的是项知节,于是便肯定地点了头:“好吧。”
项知节又笑了,举起乐无涯被擦得柔软温暖的掌心,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贴了一下:“老师,睡吧。”
乐无涯今日可称得上是轮番鏖战,精神和身体都疲倦到了极点,如今又被伺候得通体舒泰,几息之间,呼吸便匀长了起来。
然而,他的安稳觉并没能睡上多久。
夜半时分,乐无涯只觉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野火,烧得他躺不住,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滚。
——那一杯冷酒,在他无知无觉间,烧成了一个滚烫的火球。
他足有大半年没尝过这滋味了,几乎有些陌生。
但因为过去应对这突发的胃疾甚有经验,所以他一声不吭,只把自己蜷缩起来,咬牙忍耐。
迷迷糊糊间,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随着体位的变化,咸涩的汗水滚进了他的眼睛,又顺着他的眼睫滑下来,犹如哭泣。
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出声,只是缓慢又艰难地呼吸着,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项知节摸一摸他的胃腹,察觉到那里空空如也地凹了下去,脸色就不大好了。
但他永远做不到对乐无涯摆脸子。
他没有一句抱怨,而是动作轻柔地把他扶起来,叫了热水来,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好让那胃部的痉挛尽快平复下去。
他不敢轻易往他嘴里塞吃的,怕是越吃越坏。
先缓过这一阵,再说其他。
温热的水流入喉管,确实让乐无涯干涸的咽喉舒服了不少。
他贪喝得多了些,没想到一口走岔,水就呛进了气管。
他伏在床边剧烈咳嗽起来,几欲作呕,可是鉴于胃里空荡,口唇间流下的只有清水。
项知节心疼不已,又是抚背顺气,又是软言哄劝,好容易把他的咳嗽止住了。
可乐无涯并没直起身来,肩膀还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似是在饮泣。
项知节从未见过乐无涯流泪,见他伤心至此,一颗心几乎要在腔子里颠倒过来,小心摩挲着他的肩膀,只把他当个琉璃人看待:“老师,怎么了?”
乐无涯一开口,真是带了颤悠悠的哭腔:“我完蛋了,我脑子进水了,水都冒出来了……”
项知节:“……”
乐无涯痛苦万分,泫然欲泣:“我只有脑袋聪明了,没有脑子,谁还喜欢我啊?”
项知节强忍住不笑出声来,但尾音里还是不免带上了软乎乎的笑意:“我喜欢老师啊。”
乐无涯忙着为自己进了水的头脑悲伤,糊里糊涂地瞧他一眼,眼里水汪汪的:“……你?我都把你的东西全收走了,你怎么还喜欢我啊?”
“那也不能
不喜欢的。”
“我不给你写信,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只有等了啊。”
“等不到,怎么办?”
“那就一直等。”
乐无涯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用汗津津的手握住项知节的手,昏沉沉地安慰道:“那我好了之后,还给你写信。你不要老是等啊。”
项知节话音里带着上扬的笑意:“嗯。”
“高兴点。我听不出来你高兴呢?”
项知节终于是笑出了声,边笑边答:“……是。”
好容易把情绪失控的乐无涯哄回床上去,项知节索性不睡了。
他叫驿卒送了浓浓的一壶酽茶来,一边把手掌隔衣覆盖在乐无涯胃腹,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半个时辰后,见他紧蹙的眉头略略放松下来,胃部也重新恢复了柔软温暖,项知节叫来如风,轻声嘱咐了他几句话。
……
乐无涯做了一夜乱梦。
他一边和小凤凰谈天说地,一边检查着去攻打铜马时随身携带的箭袋,一边盘算着要怎么战死沙场,才能既给乐家无上荣光,又能送一桩军功给那个被自己害惨了的、素未谋面的亲生兄长。
他刚结束一句谈笑,转过身来,便见数支散发着硫磺香气的箭矢,钉在他的身体里。
他抬起头,隔着硝烟和鲜血,见到了神情狠戾、单眼却流下了一行泪的赫连彻。
乐无涯栽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