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澹台衍身边的,明面上只有云旗和闻溪。
临渔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一人千面,每张脸都有各自的身份。
至于他的真实样貌,不过是一个惯爱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
鹿隐则不同,他是藏在风中的暗箭,不见天日,杀人于无形。
狂风卷过沙砾,劲草摧折,荒山之上烈焰灼灼,吞吐着一切生机。
鹿隐,代表着摧毁一切的破坏力。
澹台衍走到书案前,提笔沾满浓墨,悬腕落笔,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两个字:赌坊。
今日起哄闹事的,可不只有一个老赖。
鹿隐打了个手势,询问要解决到什么程度,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是一条命。
澹台衍脑海中浮现出赌坊早先那一幕,那些赤裸而油腻的视线,以玩笑的名义掩盖的下流。
还有顾北柠绷紧的身子,冰凉而颤抖的指尖,下意识屏住的呼吸。
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动了杀心。
可是不行。
厌恨和杀心来自于对顾北柠的怜惜,是私情;宽宥和饶恕来自于上位者的气量,是国事。
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一个系着黎民苍生、朝廷社稷;一个则是心海之上生出的最真实、最独一无二的渴望和欲念。
自古两难全。
澹台衍沉默地站在那,蜡烛一寸寸燃尽,笔锋上饱蘸的浓墨滴落,沿着宣纸的纹路洇开。
罢了,他扔下了笔。
鹿隐眼中浮现一丝不解,他明白澹台衍此举的意思,这是要取消先前下达的命令,今日赌坊中的人将会逃过一劫,不丢命,也不丢胳膊。
只是他跟在澹台衍身边多年,这位被他们奉为主君的人物,向来落子无悔,从未有过这般再三犹豫不决、出尔反尔的时候。
澹台衍没有解释,只是打了个手势让鹿隐退下。
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大概永远都是一个无解的两难选择,但对于澹台衍而言,儿女情长永远都不会位于家国大义之前。
……
天色将明未明时,万俟出现在了叡谟殿的门口,黑色长袍曳地,金色的发冠上波光流转。
一根漆黑的羽箭射入他身前的地砖,入地三寸,紧贴着他的鞋尖。
万俟抬头看去,一个瘦削又孤傲的身影坐在屋顶,锐利的下颌线宛如见血封喉的利刃,双眼淬了锋芒,那是由死亡堆砌而出的漠然,肩胛微微耸着,像是蓄势待发的孤鹰。
他单屈着左腿坐在屋脊之上,苍茫天穹之下,独他一人。
“鹿隐?澹台衍竟把你调了回来吗?”
鹿隐并未看他,只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忘了你不会说话了,耳朵也不好用……”万俟从袖中拿出一份册子,晃了晃,大声道,“是你家主子让我来的,他可给我下了命令,天亮之前要把这东西交给他。”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鹿隐听的,毕竟他听不见,这话是说给屋内的澹台衍听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说给闻溪听的。
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有朦胧的烛光从窗中透出。
鹿隐利落地翻下屋脊,轻巧地落于地面,他单手拔出那根入地三寸的羽箭,失意万俟进去。
万俟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到底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
鹿隐没有作声,也没有看向他,眼底平静无波,不起波澜。
万俟不再多问,只轻笑着摇了摇头,进到了屋内。
叡谟殿内燃起了灯,闻溪对万俟见礼之后,便快步走出了大殿。
“他这是要去哪?”
“去请白玉京和顾北柠。”
澹台衍举着烛台,从内间走到外侧的书房,外裳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并未系好,雪白的寝衣尚有几分褶皱,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很快有侍女端上新沏的热茶,浓郁的茶香驱散了凌晨时分的困倦和疲乏。
“你要的明细。”
……
白玉京和顾北柠到时,澹台衍已经看完了那份名册。
顾北柠留神看着他的脸色,意识到事情的糟糕程度大概超出了他们原本的预期。
她接过名册,一一看下去,其上的大部分人她并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她根据前缀的头衔,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和影响力。
很明显,扶苇针对的,是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
“没有平康伯府的人。”
包括平康伯潘屹安和老伯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与阿芙蓉没有半点牵扯。
白玉京轻嗤一声,断言道:“潘屹安是绛云轩幕后东家,我不信他对此一无所知。”
“也不见得,”顾北柠半垂着眼,在心中罗列着所有可能的选项,“扶苇显然另有盘算,她表面上对潘屹安马首是瞻,但其实与他并非一条心。”
私下贩售阿芙蓉,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平康伯未必敢以身涉险。
问题的关键,出在扶苇身上,必须要摸清她的目的。
她看向白玉京,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扶苇是前朝皇族后裔。”
“没错,潘屹安说她祖上不过是旁支远亲,与扶氏皇族渊源并不深,且早已为我朝百姓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