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嵩很快便安排人出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在清楚前因后果后,他便明白,施闾今日,是杀不得了。
不仅仅是杀不得,还必须礼数周全地将人送出织造局。
因为所有人都正翘首以待,希望看到这段佳话的大团圆结局。
杜嵩冷眼看向施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施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哈哈哈哈哈,”施闾回想着刚刚的漫天烟花,感慨道,“惭愧惭愧,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说罢,他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今日,可是有娘子来接的人。
杜嵩不得不忍气吞声,强忍住满腔怒火,板着脸将人送出门外。
在施闾迈出织造局大门那一刻,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九霞觞的酒意上头,施闾看着他的夫人站在人群正前方,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一颗心飘飘忽忽,如坠云端。
何其有幸!
施闾扭头看向杜嵩锅底一样的脸色,肆无忌惮地说道:“杜大人可别忘了我那两坛子九霞觞。”
杜嵩几乎要咬碎后槽牙,这才勉强忍住没对他破口大骂。
他强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逞强道:“施大人说笑了,两坛酒而已,我这就让人给你装车上。”
施闾如愿以偿地要到了九霞觞,心满意足地牵起蔺茹的手。
“夫人,走,我们回家。”
百姓的喝彩声不绝于耳,话本中都讲不出的场面,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
蔺茹没有再乘那顶二人抬的小轿,而是与施闾一起,坐进了那顶八人抬的大轿中。
气势恢宏的仪仗队再度动身,百姓目送着施闾夫妇渐行渐远,长街渐渐归于安静,蔺茹“烟花接夫”的佳话,却越传越广。
杜嵩阴沉着脸站在织造局大门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功亏一篑。
经此一遭,施闾势必会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再想下手,便会难上加难。
最最要紧的是,他已经彻底暴露在了澹台衍的视野之下,毫无防备。
澹台衍会用何种手段报复他?他不敢想。
他甚至不确定届时自己是否拥有还手之力。
只差一点点,明明只差临门一脚,真真可恨!
……
蔺茹随着施闾坐进了轿子,夫妻二人十指紧握,对视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二人都心知肚明,施闾今夜,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九死一生。
“夫人……”施闾刚一开口,惊觉自己已然哽咽至泣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今日,实实在在地犯禁了。
“夫君毋需多言,夫妻同心,本就该同患难、共富贵。”
施闾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满怀欣慰地点点头:“这辈子能娶你为妻,真是我上辈子诵经撞钟修来的福气。”
蔺茹被他逗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玩笑道:“佛家讲究六根清净,你可莫要糟蹋老祖声名了。”
“世间真情难得,佛祖自不会怪罪于我,”施闾不在意地摆摆手,略显急切地问道,“夫人怎么知道我被困在了织造局?”
“在来这之前,我先去了一趟皇子府。”
“你见到六殿下了?”
蔺茹摇了摇头:“只见到了一位姓顾的姑娘。”
“原来是顾姑娘,她可绝非寻常人啊。”
“我观她言语气度,确实不同凡响,年纪虽轻,却展现出来远超同龄人的透彻和冷静。”
最关键的,是她仍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她会因为没有绝对的把握救出施闾而心生愧疚, 即便他们只是将将认识几日的泛泛之交。
上位者筹谋大业,从来不忌惮牺牲几个马前卒,薄情寡恩,几乎成为了“成大事者”的标配。
狡兔死、走狗烹、杯酒释兵权之事常有发生,不过是上位者为了收拢手中权力的必备之举罢了。
但有顾北柠在,便会成为牵制住六殿下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则锚定在与上位者对立的普通百姓之中。
这才是澹台衍最独一无二的优势。
若不谈家国,只谈儿女情长,出于妻子的立场,她自然希望施闾所跟随的,是一位顾念情义的君主。
而顾北柠的存在,相当于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夫人……”施闾有些犹豫不决地开口,不知该如何对蔺茹解释。
他今夜在织造局中的言行,便相当于彻底与杜嵩撕破了脸。
而这,也在变相地将他推到六殿下的阵营。
当他决定与杜嵩硬刚的时候,便已被动做出了选择。
男儿志怀高远,谁不想做个开创不世功业的经天纬地的大丈夫。
但仍然是那个问题,既已许国,如何许卿?
夺嫡之间的党派之争,本就凶险异常,纵观历朝历代,那本史书之上不是血迹斑斑?
不踏过一条修罗血路,如何荣耀加身?
他可以不计较成败得失,甚至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无法不考虑蔺茹。
若他真因此事锒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