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闾回想着往日种种,不觉感慨万分:“我还记得,我回家见你那日,一激动摔了个磕绊,结果摔破了御赐的进士袍。”
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跨度,往日之事,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所以,”蔺茹挽住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是真心地敬我爱我,而非只是单纯出于道义或者责任。”
“我知你要做之事必定凶险万分,可你若想做,那便去,纵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也绝不会拖你后腿。”
我不要做你坚固城池之上唯一的软肋,我要与你并肩作战,同生死、共进退。
你的理想便是我的理想;你的愿景便是我的愿景;你所舍弃的,我亦可以舍弃;你所追随的,我亦不改其志。
夫妻一体,本就无法分割。
施闾回握住蔺茹的手,感觉到她手背之上传递出的温润细腻。
“有妻如此,我施闾死而无憾!”
说罢,他便掀起轿帘,示意车夫改了路线。
……
气势恢宏的应天府尹的仪仗队,便又一次招摇过市,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六皇子府前。
施闾牵着蔺茹的手,再一次,叩响了六皇子府的大门。
……
皇子府内院书房内,外侧的小花厅中,四人相对而坐。
澹台衍和顾北柠并肩而坐,蔺茹则跟施闾错开了半个身位,后在施闾的强烈坚持下,她才向前移到了案边。
“今夜我施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非夫人设计相救,此时此刻,我怕是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澹台衍和顾北柠已然听说了蔺茹今夜的作为,巾帼不让须眉,无论是智计还是勇武,都令人称叹。
“施夫人今夜所为,义勇无双,实在令人敬佩。”
施闾摆摆手,纠正道:“夫人之才智不该屈居于我之姓氏之下,烦请六殿下和顾姑娘日后以夫人自己之姓氏相称。”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我之姓冠彼之名,这都是世人习以为常的礼教纲常。
一旦嫁人,她便不再是蔺姑娘,而是施蔺氏,即便死后的牌位上,也必须如此书写。
将自己的姓氏割让出去,接受另一个姓氏的压制,便相当于将自己的人格切割成两半,交托于、依附于、臣属于另外一个人。
她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她成为了一件附属品、一件私有财产。
她成为了妻子,却失去了自己。
可在今天,施闾要将蔺茹的姓氏还给她,要将她被切割的那一半还给她。
她是他的妻子,但她也是她自己。
蔺茹呆呆地愣在那里,震惊到无以复加,这并非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这意味着,施闾挣脱了这几十年来,三纲五常、世俗礼法在他身上紧紧缠绕的枷锁。
那些枷锁生出了弯钩,狠狠刺入他的骨肉生出,根系绵延。
他战胜了这一切,仅仅是出于对妻子的爱意和敬意。
顾北柠举起手中的茶杯,感慨道:“蔺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施大人同样有大丈夫之风,我今日便以茶代酒,敬二位。”
三人同饮杯中茶,一颗微小的种子,便在此刻扎下了根。
施闾放下手中茶杯,说起了正事:“六殿下,我今夜前来,恐怕会给你添不少麻烦吧?”
“金扇开路,带刀护卫护持,施大人如此大张旗鼓,怕是已经吸引了全金陵城的视线。”
“我前脚出织造局,后脚入皇子府,此中缘由,想必一定会引人深思。”
“那施大人想达成什么结果?”
施闾回想起织造局中密密麻麻的枪林箭雨,冷笑道:“我要让杜嵩,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夜的局势落入有心人眼中,无外乎只会引申出两种猜测。
其一,施闾和杜嵩达成了某种利益同盟,那么施闾大张旗鼓地深夜到访六皇子府,便相当于表明了二人的态度。
施闾和杜嵩,在向澹台衍投诚。
当然,会有明眼人看得更清楚些,他们会看出蔺茹今夜所为,实则相当于“逼宫”,她在逼迫杜嵩放人。
如此一来,二人便相当于站到了完全对立的敌对阵营,施闾的投诚便只代表他自己。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是猜测而已,无从考据。
施闾想做的,便是将猜测坐实、做死。
澹台衍明白他的意思,也猜到了施闾想做什么,蛋挞表面上却始终不露声色。
他要测试一下施闾的能力。
慎用不忠之人,不用无用之人。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水,似对施闾的提议无动于衷:“杜嵩只需对外暗示几句,便可彻底与我们划开界限。”
“但若我们在杜嵩之前先行放出风声呢?”施闾向前俯了俯身子,眼中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届时,即便杜嵩想要与我们撇开干系,旁人也只会觉得他在欲盖弥彰。”
这便是施闾的算计,让旁人误以为江南织造局统领与他们属于同一阵营,便可利用杜嵩手中权势,借力打力。
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