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境扯了扯嘴角,看似劝和道:“朝堂争论乃常事,各位朝臣各抒己见罢了,皇兄何须如此得理不饶人,长此以往,这朝事岂不是成了一言堂。”
一言堂,何人的一言堂?
澹台境这番话,处处是杀招。
先是一顶“得理不饶人”的帽子,绕开了张悭的“自我定罪”,将“缺少容人之量”的罪名,重新按回到了澹台聿明身上。
再来一句一言堂,更是直指澹台聿明在越过昭仁帝行事,他在替陛下处置臣子。
此乃大忌。
若澹台聿明要就此反驳,只能承认自己是基于对母妃的孝道,从而避开昭仁帝的忌讳,但如此一来,便相当于重新落入先前的圈套之中。
进退两难。
始终保持中立、默默看戏的中书令王霈贞突然开口道:“朝臣各抒己见是常事,二位殿下发表各自的见解也实属应当,如此一来,才可政令通达,长治久安。”
王霈贞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迫使澹台境收起了进攻的长矛。
首先,王霈贞将朝臣争论与皇子争论,放在了同一基准线上。
朝臣所争是为国事,皇子所争自然也是为了国事而非私利,如此一来,澹台境若再咬死不放,就会显得刻薄尖酸。
其次,他不能让其余人觉得,他与王霈贞舅甥不睦。
毕竟在外人看来,澹台境于夺嫡之争上最大的优势,便在于琅琊王氏的背书。
澹台聿明向王霈贞微微颔首致意,以此感谢其解围之恩。
其余朝臣不动声色地默默观望,想要将这错综复杂的局势看得更分明些。
中书令竟替太子殿下解围,这究竟是权力阵营的倒戈,还是另有企图?
王霈贞手执笏板目视前方,对澹台聿明的示意无动于衷。
于是朝臣们纷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局势依然稳定,中书令不曾倒戈向太子阵营,今日解围,想必是另有考量。
这场争斗暂时落下了帷幕,双方偃旗息鼓,暂时休戈止战,休养生息,待到三日后朝会,新一轮的唇枪舌战,便会再次上演。
……
散朝后,靖安侯贺夔凑到王霈贞身边,打趣道:“王大人今日四两拨千斤,救人于水火,妙啊!”
王霈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说人话。”
“你这样帮太子殿下,就不怕三殿下动怒?”
“哼,天下从来都没有舅舅怕外甥的道理。”
“那皇后那边呢?若三殿下跑去跟皇后娘娘抱怨,你就不怕被拎进宫里训斥一顿?”
王霈贞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啊,还是不了解我这个小妹,莫说我今日只是唯恐事态失控,即便我真的倒戈向了太子阵营,我这位小妹,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一心礼佛,不理庶务,没想到竟如此清净自持,和咱这位三殿下,可真真不像母子。”
王霈贞瞪了贺夔一眼,警告道:“靖安侯慎言,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岂是你能胡乱议论的?”
贺夔无辜地眨眨眼,明明是王霈贞议论在先,他这不是跟着他的话说的吗?
王霈贞看穿了他的腹诽,冷笑道:“我这是自家人,说什么那是自家事,你是自家人吗?”
“跟皇家攀亲,我可攀不起啊。”贺夔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霈贞一眼,翻身上马。
徒留王霈贞一人愣在原地,他反复思量着这句话,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与皇家攀亲,外人只瞧见其鲜花着锦,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
慈元殿乃中宫所居之地,修建得极为奢靡气派,亭台相依,飞檐相勾,气势恢弘,可一旦进到殿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薰黄色的素面帘幔,古朴的红木连台,除一架双面绣佛经的十二扇屏风外,几乎全无装饰。
慈元殿内的架构,朴素单调,书架上塞满了佛经和各色典籍,相比起一国之母的寝殿,瞧起来更像佛寺斋房,或者私塾。
这个时辰,皇后王清慈都会在侧殿佛堂,静坐礼佛。
她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衣裳,款式是由僧袍改制而来,既不损皇后气度,又能彰显其虔心礼佛之心。
莫兰悄无声息地进到佛堂,安静地立于门侧,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最后一声诵经声止,手中拨动的佛珠停顿,王清慈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鱼尾般温润的眼底,如古井无波。
“何事?”
“回禀娘娘,三殿下来了。”
王清慈依然是那副“万事不动于心”的平和模样,并未因自家儿子的求见,流露出丝毫母子连心的爱意。
好像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
若可以,澹台境并不想来打扰王清慈礼佛,但他所谋划之事,需要后宫助力,所以今日,他不得不来。
他于正殿等了两盏茶的功夫,直到王清慈每日例行的礼佛时间结束,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母后心中的分量,甚至比不上一本佛经。
帘幔微动,王清慈端庄的身影出现在殿侧,澹台境晃过神,起身行礼问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