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大门一阖,隔绝两方天地。
吃瓜群众不甘心就此断了热闹,隔着朱门喊了半日,没人搭理也不散去,跃跃欲试想爬上窦府墙头围观后续。
被家丁持长杆捅下去几个才暂且罢休。
看不见人,便改为竖起耳朵贴着墙面,妄图听到一手消息。
而被关在门内的崔诩,低头拍几下朱红锦袍,不染纤尘的站着,姿态淡定从容。
挥退紧张围过来的侍卫,好整以暇等窦府众人回话。
李氏一句话都不想回,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恨不得撕了太子殿下那张嘴。
她好好一个女儿,怀胎十月生下来,才养了三年半,就被一个玉佩换走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皇后娘娘和您的赏赐太贵重,阿辞一个小儿当不起,请您顺带手收回去,臣妇改日一定进宫谢恩。”
李氏冷着脸说话,丝毫未因崔诩身份贵重而多给半分面子。
作为阿娘最贴心的小棉袄,窦章辞在李氏说完后眨眨眼,马上摘下玉佩和荷包。
因两朵小揪揪上插了蝶钗,头围大了一圈,玉佩摘出来有些困难,窦章辞干脆把他给的蝶钗也拔了。
肉乎乎的小拳头握紧两条红绳,另一边抓紧两只钗,哒哒走到崔诩跟前,往崔诩手中一塞。
大功告成后,拍了两下小肉手,扭头回李氏身边。
心里冷哼。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小孩。
没想到吧,这次骗到铁板了,她不是真正的小孩。
于是留给他的背影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崔诩望着她到了自己的主场后小小的背影趾高气昂,步伐六亲不认,虎虎生风。
似望天边皎月般温柔。
他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将她养回这副模样。
朝堂重臣、清流文脉人家的千金,贵有四海的帝王心上人,原该就是骄傲放肆的模样。
所以他被塞回这堆东西,一点儿也不生气。
悠哉悠哉看她重抱回李氏的大腿,小脸蛋贴上去,也不叫大人抱,乖乖站着看他,眼里透着隐晦的得意和挑衅。
崔诩心底发笑,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回了窦府就能跑掉了。
“岳母大人不受礼,阿辞也是铁板钉钉的崔氏之妇,往后四时三节,小婿都会登门拜访,您倒不如慢慢适应着。”
他捻着两条红绳,背过手去,不喜不怒。
九岁的男童,气场八尺有余。
说的话却忒不是人话。
狂妄且霸道,偏那神色,根本不像童言无忌,倒像要一语定乾坤。
窦章辞微微抬头,果然看见母亲脸色铁青。
她叹气,上辈子没籍前,她接触太子不多,远远看着那样一位丰神俊朗、言笑晏晏的少年,很难不会心动。
即使市井有传言,他行事狂悖,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她们这些对情爱向往却半点不懂的小小少女,也会因他那张脸给他找各种理由。
总归就是迷恋。
直到真接触了太子,她在想法子保全自己的四肢及性命中度过八年,便再不敢对这男人提起半分觊觎的心思。
昨日又见识了他自幼就有的癫狂,窦章辞说不怕是假的。
但家人显然被气昏了头,跟着小孩子的思维乱转,再掰扯下去会越说越没边儿。
她只能舍身救场。
“太子哥哥,阿辞困困,咱们下次再过家家好不好?下次不扮夫君和小娘子了,阿辞做饭馆小二,太子哥哥当食客,阿辞给哥哥做好吃的吧。”
她声音本就娇软,在母亲和祖母跟前,更有小女儿姿态,拖长甜腻的尾音。
可爱极了。
如果是用这腔调喊夫君,崔诩可以为她化了自己。
可惜不是,她说的话不讨喜。
窦府女眷在这不讨喜的话里反应过来,纷纷把他一席话往小孩子过家家引导。
似乎这样就撇清了干系。
崔诩凝了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说话未免太利索了一些。
昨日母后问话她对答如流,今天又开口就点醒了窦府女眷。
到底是年岁小只知玩耍,还是有心故意将话茬带过去?
他亲妹妹福荣公主崔月恒,只比她大半岁,却说大段话就磕吧,说得急了干脆动手不废话。
可她从无被语言激怒的样子,甚至脑子很清晰,懂得趋利避害。
还有东宫墙角的狗洞,从她偷跑出去的时间算,她是一刻没耽搁找到那个狗洞。
她如何知道那个位置有个狗洞?
若非了望台上的侍卫目力极佳,看见这鬼鬼祟祟的小东西,就真叫她跑了。
崔诩心底霎时响起一阵春雷,隐隐窜过一个念头。
他寻到她,太过欣喜,以至于昨日的反常他未想过一分一毫。
她是否与自己有相同的际遇?
一思及此,崔诩只感觉手脚发颤,整个人一时像在冰窖,一时像在火炉。
如果她还记得?如果她真的记得?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上吊!
崔诩这瞬间,血往天灵盖冲,险些人都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