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钦安殿在略显空幽的御花园侧,显得愈发神秘。
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默过头的气氛,钦安殿前须弥座下,左右各植一棵白皮松,已然生长了数百年。
即便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里,依旧枝繁叶茂,浓绿的松针映衬着清幽的佛堂,添了几分生气。
石阶左右各立有一个石柱宫灯,做了防风设计,前后和左右开口有高低落差,风过不灭。
然,常顺匆匆掠过,衣摆带起的风让火焰微微一斜,而后很快恢复。
今日陛下携宜嫔娘娘才回了宫,前脚目送宜嫔的软轿进了内宫,后脚就吩咐了常顺来钦安殿请人。
常顺心中忐忑异常,实在是拿不住陛下究竟要如何,这个若生牵扯的事可不得了,可陛下也不像是要清算董家的样子,为何要见他?
坐到常顺这个位置,可少有想不通的事,思及此处,常顺的脚步更快乐些,目光投向光火微弱的钦安殿。
钦安殿虽为宫中的礼佛之所,然其中僧侣久居宫中,早就习惯了俗世骄奢,即便是夜间坐修的弟子亦是偷着打起瞌睡,到了冬日里
,更是人人对这夜间坐修的苦差事避之不及。
不过今年大家伙都能松上一口气,自打若生来了,每日上香修禅从不懈怠,众人也就索性将这事推诿了早早歇下。
常顺推门而入,殿内烛火昏暗,独独正堂的位置燃着长明灯。
入目便是木雕贴金箔的三世佛坐像,在贡台上长明灯盏的照耀下越发璀璨,在居中的现在佛前,盘腿坐着一人,赫然就是若生。
常顺轻咳一声,“若生小师傅,陛下有请,且跟咱家走一趟吧。”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殿堂传来的回响,至于听话之人,衣摆都未动。
常顺微微一愣,多走几步,绕到了若生身边,这才听见低喃而迅速的诵经声,而手中拨动念珠的速度更是快如残影。
常顺早听张福说过若生不怕死,彼时不以为然,在听闻若生与嘉美人私通之后才算见识了。
而后也没少听人传,钦安殿新来的和尚若生古古怪怪,诵经诵的入了魔,从不间断,此时自己撞上了,没得觉得烦闷。
但常顺办事向来周全,陛下没有指示,他还是一副客客
气气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着这秃头和尚念玩。
等候的功夫,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珠子打量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就是极为神圣威严的三尊佛陀坐像。
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三者的坐姿衣着有异,可眼睛皆是低垂,呈现半睁半闭之态。
在佛家寓意里,别有一番道理,其一是佛祖仁慈,不忍见众生之苦;其二则是修禅之人应当常观己过,不盯人非。
所谓二分开八分闭,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此时常顺和若生都在佛像脚下,仰头看去,这威严的佛祖仿佛正直视着他们,颇有警醒世人之用。
常顺转头看向垂首念佛的若生,实在是想不明白,此等貌似虔诚之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狂悖之事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坐于佛祖座下?
常顺出神的功夫,若生干涸的嘴唇停止诵念,缓缓睁开了眼,“阿弥陀佛,请施主带路吧。”
常顺收拢了心神,脸上依旧是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小师傅请。”
常顺略微领先了半步,夜半的风刮的他的脸颊生疼,
忍不住将手揣进了袖中,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身侧的若生。
不为别的,实在是这若生一身粗布蓝袍,腰杆子挺的笔直,前后也就那么几件单薄的夹衫,在宫道前后通透的凛风之中,只听的衣角猎猎之声,倒真有那么几分高人之姿。
一路到了乾清宫,夜已过半,明月高悬,乾清宫中依然是灯火通明,日夜不歇的地龙透过金砖烘热了整座大殿。
常顺一踩上乾清宫的地砖,身上那股寒气就散了一半了,让若生在殿外候着,自己进去通传。
单允辛却不在寝殿,而是独自一人立在暖阁的神龛前,听见动静,“让他进来,你且带着人出去。”
常顺微微怔神,垂首退下。
单允辛说完,便专心致志地为金盏莲花长明灯添了些香油,又小心翼翼地挑正了灯芯,闻着有些灼心烧肺的燥气,单允辛反倒安心了些。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而后是一声幽幽的,“阿弥陀佛。”
单允辛没有回头,而是从旁抽了三炷香,点燃了,插入了香炉之中,“在钦安殿待了一年
了,可还习惯?”
若生声音平淡,“出家人只问佛禅道理,哪有习惯?”
“只问佛禅?”单允辛轻笑一声,缓缓转过头来,“若当真只问佛,怎会来这个红尘窝?”
若生不假辞色,“红尘乱世,亦是修佛磨心,这一劫……或早或晚,总是要渡的。”
单允辛神色莫辩,薄唇勾起一个有些阴戾的笑,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高僧”,也不想再听这些神神叨叨的话,状似无意道:“可还记得这尊金佛?”
若生袖中的手微微一紧,低垂的眼镜极快地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视线,用平稳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