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是一个很难被简单形容的人,总体来说他很招人喜欢,不但外表高大英俊,而且极具内涵。
但是接触多了我才发现他有一个怪癖——喜欢短话长说。我只问了他一个「点」的问题,他却回答了我一个「面」的历史图景。
那是一个慵懒而雨过天晴的下午,牧师站在教堂的天台上看着信徒们陆续离去。这是我第一次走上教堂的天台,虽然是个平顶小教堂,但是小阁楼却是尖顶的,原本上面还装配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后来有一个叫什么文化保卫处的部门来了几个人把十字架给拆除了。
“秦牧师?”
“嗯?”
“关于大雁河上那个无头尸案,你了解多少,能和我说说吗?”
牧师疑惑地看了看我,“你对这个有兴趣?”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听别人议论过之后,我就做了关于这个案子的怪梦。
牧师哈哈大笑,“你可真够可爱的!”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在调侃。我又问:“如果你知道的话,请跟我讲讲吧?”
牧师笑着说:“你赶不赶时间?”
我说我不赶时间,于是他就来了个短话长说。
在上个世纪末,大愚山经常会发生一些古怪的事情,比如说:流浪汉。
村民们完成了一天的劳作,晚上进入了梦乡,第二天起来惊奇地发现村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这些人痴痴傻傻,不会讲普通话,更不会讲本地方言,有的还一丝不挂,不着片缕,明显都不是正常人。
村民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连连感叹造孽。
妇女们看到那些光着身子露出生殖器,还头发胡子长到一起,活像原始人的流浪汉,只能大叫着跑开。
有的小孩甚至被吓哭。
这些流浪汉虽然痴傻,但毕竟还是人类,会怕冷,会饿肚子,他们到处行乞,有的饿急眼了甚至跑进村民家中抢夺食物,被人们暴打。
有一年冬天,刘畅的奶奶去草垛扯草生火做饭,发现草垛被刨了一个大洞,里面钻了一个流浪汉,已经死了,整个人被冻得硬邦邦。
当时的村长说,这都是无解的难题,大家只能活活咽下这口气。你们想知道这些痴傻之人是怎么来的?都是大城市的那些大官派人用大卡车趁夜运过来丢弃的!让这些流浪者呆在大城市会影响市容影响他们的政绩呀!又不打算浪费那个预算对他们妥善安置,还是运走扔了一了百了。
流浪汉们大多过不了一个冬天,他们没有食物没有住所,甚至有的连衣服都没有,稍微靠近谁家的宅院还会引来一顿暴打,到了冬天只能被活活冻死。
到了来年,又有一批全新的流浪汉惨淡登场……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
“秦牧师!”我不满地叫道,“问你船上的那个命案呢!怎么尽给我讲流浪汉的故事?”
牧师对我微微一笑,说姑娘家要沉住气,火烧火燎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优雅的。
我正想反驳,他马上摆摆手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虽然每个流浪汉的结局似乎都是被饿死或者冻死,但偶尔也有例外。那年秋天又送来几个流浪汉,其中有个中年大块头最为滑稽,他穿着类似日伪军的破军服,军服外面勒着猪肝色的大皮带,头发像贼一样长,怎么看怎么滑稽。
当时的秦越刚从死去的父亲手中接管教堂不久,正请个剃头匠在老教堂的院子里给一众老年人理发,日伪军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说他也想理发,这个家伙会讲几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而且精神还算正常,不像其他流浪汉那么痴傻。
秦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龚大奎,是个孤儿。
理了发的龚大奎看上去正常了些许,他乞讨要饭的时候也显得唯唯诺诺,极尽卑微之态。后来他又给自己找到一个住处,就是石川村那面山坡上的小瓦房,曾经的养蜂人张能福死后废弃的房子。
“原来是这样!”我禁不住感叹。
“这个龚大奎可是和周围好多人有过联动哦!”牧师笑着说,“接着往下听。”
流浪汉龚大奎不想只靠要饭填饱肚子,他还到处找工作,但他毕竟是黑户口,跟其他流浪汉一样都是没有身份证的外来者,所以到哪里都不招人待见,人见人嫌。
那年夏天,草场村的新村长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跑到大雁河玩耍,看到河边废弃了一艘大水泥船,他攀着船沿的防撞轮胎爬了上去,在上面疯跑,后来从船头掉入河中。
当时的老太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在河边的农田里忙碌,抬头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男孩就此淹死,于是淌水走进河里救人。
当她攥住方天翼的衣服时,河水也已经漫过了她的头顶,她在河里无法站稳,也无力把这个孩子拉上岸,眼看这一老一小就快命丧大雁河,却有两只大手把他们双双拖上了岸。
方村长对老太奶感恩戴德,对龚大奎更是感激不尽。他拉着方天翼到老太奶家登门拜谢,并且对儿子说:“小崽子,老太奶是你的恩人!你奶奶走得早,以后方老太奶就是你的亲奶奶!要是敢不孝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