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雨天。清早, 萧明彻坐上马车进宫去。才出了府门没多远, 他随手撩起车帘一角,就见有辆板车正迎面而来。推车者是两个穿蓑衣、戴斗笠的青年, 身形瘦小, 看不清五官。板车上放着七八个大竹筐, 都用芭蕉叶盖着。却又没盖十足严实,有几朵花从芭蕉叶和筐边之间探出头来。虽天光还没大亮, 但萧明彻目力不错, 依稀能看出那花是重瓣紫枝。从这儿再往里走,就只有淮王府一家, 这些花显然是往淮王府送的。雍京各家高门大户都会长期固定菜行、肉行、花果行之类, 商家每日会派人将菜肉花果送上门。这些事都有姜叔姜婶打点, 萧明彻以往从不过问的。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低声唤了停车, 又对坐在车辕上的随侍小闵吩咐:“去问问, 那些重瓣紫枝是谁订的。”小闵便撑伞跳下车, 追上那板车。稍顷,小闵返回来禀道:“殿下,花行伙计说, 是王妃院里订的。”“知道了, ”萧明彻头靠车壁,做闭目养神状, “走吧。”车轮重新滚动, 辚辚声响混着雨滴敲打车顶的声响, 让人思绪起伏。那些重瓣紫枝是辛茴昨日在东市一家花行订的。当时因她订的量大,又提出了“要新鲜采摘,只要朵不要枝”的古怪要求,还惹得掌柜惊讶追问了好几句。毕竟重瓣紫枝在雍京算常见,并不名贵。高门大户也就偶尔连枝买个三五束,插花时做个增色陪衬。像这样一次订八筐,只要朵不要枝的,花行也是头回遇见。掌柜怕辛茴是捣乱的,让她先付了一半的钱,以免今日送到淮王府无人认领收货。这可没法转卖,东家要亏到跳脚骂娘的。殊不知,魏人有酿花酱吃的习俗。去年末来齐时,李凤鸣在嫁妆里带了一些,但在行宫就差不多吃光了。辛茴订的这八筐重瓣紫枝,酿了酱也不过就小小三五坛而已。小院的西偏厅早已被腾空,地上铺了干净软席。放了很多筛子。今日有雨,院中侍女们也没旁的事好忙,都被辛茴招呼进了西偏厅,学着她的模样跟着做。淳于黛今日没去桂子溪,此刻也摆了半筐在廊下,择着花陪李凤鸣听雨。李凤鸣起了玩心,换了和大家一样的粗布束袖短衫,方便做事。她仔细盯着淳于黛的动作,有模有样地跟着学,口中还问个不停。“先洗过,又一瓣瓣擦干?不擦不行么?花酱若是干巴巴,那也没法吃啊。”淳于黛笑望她:“花瓣捣碎后自己会出汁的。”“那也出不了许多……哦,要加蜜和粗糖的。还另加水吗?”李凤鸣打小吃过的花酱不计其数,大致明白花酱是怎么酿的,但没亲手做过。她从前甚至没亲眼看过完整酿制过程。“加点井水。但不能多,每坛只需一小瓢水。”“非得井水?河水不行?泉水呢?”李凤鸣但凡对一件事上了心,就会有许多古怪问题。淳于黛耐心解释了几种水源酿花酱的不同。李凤鸣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末了还嗔笑抱怨:“没想到酿花酱还是门挺有学问的手艺。从前怎么没人教我?”淳于黛看看四下无人,才轻声笑回:“从前您学的都是‘大手艺’,谁敢教您这些。”“啧,那些所谓大手艺才没意思,”李凤鸣撇嘴,“我起早贪黑勤学十六载,最后呢?”那些“大手艺”,最后就让她熬过两年近乎幽闭的生涯,领着一纸和亲国书,离家去国。说起来,若无那纸和亲国书搭救,此刻她大概还被困在四方院墙里惶惶不可终日,等着不知哪天会来的一瓶鸩毒。“若早知会这样,我还不如从小就学酿花酱。”酿花酱虽是平淡无奇的小事,却是红尘烟火的真切滋味。又香又甜,让人觉得,活着真好。未时近尾,大雨已呈滂沱之势。平常这个时候,李凤鸣通常正在午睡。可她此刻站在廊檐下,还穿着上午那件粗布短衫。望着漫天雨幕,她的心情逐渐忐忑。淳于黛禀道:“殿下,淮王还未回府。”这消息让李凤鸣微妙着慌。她疑心萧明彻今早递进宫的那份折子,内容并未完全照她昨日所言。又或者,萧明彻在御前对答时出了什么岔子,弄巧成拙了?否则不该到这时还未回府。见她神色不对,淳于黛安慰道:“殿下莫慌。或许……”“我没慌。”李凤鸣截断她的话,强作镇定。“是我失言,”淳于黛抿笑,“殿下没慌。”李凤鸣吐出一口浊气:“笑什么笑?再笑揍你。备车!”“您要进宫?”淳于黛笑意顿失,惊讶劝阻,“殿下别忘了,按齐制,亲王若有事急禀于御前,才可持折无召进宫,王妃却不可。”李凤鸣微微颔首:“我记得你前日说过,给皇后的玉容散已制成。是放在桂子溪那边,还是拿回来了?”那几瓶玉容散,她本打算月底进宫赴宴时再呈给皇后。“拿回来了。殿下要在今日当面呈给皇后,以这个理由进宫?”李凤鸣摇头:“你将那几瓶玉容散送去少府,请少府转呈皇后。”萧明彻今日进宫要说的事虽不大,却是朝务。若真在御前出了差池,皇后护不住,也未必会想护。这时送玉容散进宫,并非指望皇后去御前帮忙说情,而是做给太子府看。“而我不进宫,只在宫门外等。”萧明彻今日送进宫的折子,是昨日与她谈过之后,连夜重写的。若真是她对齐帝的判断出错,导致萧明彻送上门去挨顿委屈,那事情算因她而起。她暂时做不了更多,但至少可以让萧明彻一出宫门就看到有人在等他。宫门前有条“映日河”,九条浮雕白玉拱桥横跨其上。外臣入宫时需在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