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便沉下来。
不是她……
“小宗爷喜欢评弹哦?”邵一岚问着,将桌上那盘巨大的阳澄湖蟹转到宗锐面前,“蛮稀奇的嘞,留洋回来的,喜欢老传统?”
“这不外头呆着没劲,才回来的么。”宗锐拿过一只蟹,“还是家里好啊,吃的好,景儿也好。”
姑娘,更好。
“当然啦,我出差也去过不少地方,转来转去,还是觉得咱们国家最好。”邵一岚顺着话往下说,“小宗爷在国外是学什么的啊?”
宗锐拿过拆蟹的工具,轻呵出一声:“说来惭愧,晃荡这么些年,没用的学了不少,正经的一点儿没会。”
邵一岚笑:“怎么可能哦,要真像你说的,你们老爷子放心你一个人来吴苏?”
“嗐,不都家里逼的。”
“咔”的一声,蟹壳被男人撬开,露出满满当当的蟹黄。
他手上利索,一口京腔却慢声慢调,吊儿郎当的:“我要不来,老头儿就停我卡,断我粮。能有什么招儿,只能先应下来。”
宗锐不动声色瞟了眼桌上的人:“瞎对付几天,也就过去了。”
“这样啊……”邵一岚脸上的笑开始僵滞,“可是,宗盛不是要在吴苏拿地投资吗,我听说已经开始谈了……”
“可能吧。”宗锐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老头儿要做哪门子生意,我搞不明白,也懒得掺和——您看我像那块儿料么?”
“……”
邵一岚张张嘴,和小杜快速对视一眼。
两人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当啷”一下,男人撂开拆蟹工具,长指浸入净手的柠檬水里。
“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宗锐慢条斯理地洗完手,又端过一旁的茶,“甭说老头儿对我没指望,我自个儿也没什么心气儿。”
他笑着晃动手上的茶杯,顶级碧螺春在这幅姿态下,浪荡如香槟。
“一辈子拼死累活,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您说对么?”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②
楼下,评弹歌声咿咿呀呀。
楼上,男人懒散散搭着栏杆,食指合上弦索叮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拍子——这幅富贵风流,恣意不羁的架势,可不就跟以前那些凭栏听曲,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一模一样。
“对,小宗爷说得没错啊!”小杜打起圆场,“来都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儿,及时行乐啊!”
“对……是这样的。”邵一岚会意,也接上话开始打马虎眼,“这个季节来吴苏就对了,正是江南好风光嘛。”
男人笑而不语,浅色的眸依旧盯着楼下舞台。
“来,尝尝。”邵一岚招呼道,一边拿过桌上未开封的酒瓶,“是你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小宗爷,那我们今天可得——”
劝酒的话还没说出来,评弹馆前台的人忽然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邵一岚登时皱起眉头。
“家里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骂骂咧起身,她又赔起笑脸,“我先失陪一会儿——小杜,你招呼着啊!”
宗锐淡淡点头:“您忙。”
女主人的高跟鞋将楼梯踩得一步一响。
楼下的评弹也在掌声中告一段落。
一袭长衫的男人和搭档离场,没买到坐票的游客也跟着走了一波。这时有工作人员上台预告:接下来出场的,才是大家有兴趣的。
轻点玻璃茶杯的长指顿住,一叶碧螺春无声沉底。
男人撩起眼皮睇台下。
说来也奇怪,他和人家都没正儿八经打过照面。
可新上场穿旗袍的这位还没露面,他便一眼认出,又不是她……
眉头紧了下,男人手抄进兜摸出条烟。
“小爷出去透个气儿?”小杜很有眼色地问道,同时递上打火机,“您往后院儿去吧,那儿没人,清净。”
宗锐遂捏着烟下楼往后门走,离开厅堂。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越来越远。
后院幽静,空气里充斥春泥与蔷薇混合的清冷香气。
——江南春夜的气息。
“……好了吧小姐,都在等你呢!”是刚才餐桌上劝酒的声音,这会儿更加急躁,“你知道要上台,为什么不提前梳好呢?”
“我早梳好了的。”
清棱棱的音儿一出来,宗锐的目光倏地顿住。
忽如其来的,院里的花香似乎更浓郁了。
夜幕中高悬的月亮,也掉进他身旁的天井里。
——溅出一场江南独有的濛濛烟雨。
女孩的声音好像雨丝扑面,有点凉,又有点痒:“刚才过来我簪子掉了,找半天也没找着……”
她立在花墙旁,一身素白旗袍没被盛开的蔷薇压住,反而愈发清冷雅丽,我见犹怜。
“行了别找了。”邵一岚伸手拨了拨女儿肩头的长发,“就这么上去吧,多好看啊。”
商羽坚定摇头:“没有披头散发上台的道理。”
礼大于艺。
这是奶奶最开始教她评弹,就要她牢记的道理。
商羽看过爷爷奶奶年轻时演出的照片,即便最困难的时候,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