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地戴上风帽,向轮船方向走去。
他觉得自己也挺可笑。当初她一点点学商,稚嫩地跟他讨价还价,他舍不得剥削过甚,从来都是手下留着三分情。小姑娘从他这里免费偷师,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她一点点给自己拼身家,不是也自得其乐。
见她生意日渐做大,他虽然嘴上敲打,其实也自鸣得意,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教出一个机灵的小徒弟。
如今小徒弟翅膀硬了,能单飞,而且飞得远,他不是更应该高兴。
他登入闸门口,绷着面孔,叫过留守的石鹏,递给他一个小包裹。
“待会给林姑娘送去。”
石鹏一怔,随后别有用心地朝他一笑。
“等你回来自己去送行吗?”
这半路空降的后生小舵主,自己业务不太精,切口都背不全,老张罗着要改,简直成何体统。石鹏对他有种老父亲似的操心,觉得他在时代的巨轮上有点飚太快,最好有个稳重的姑娘给他定定心。
不明白他矫情个啥。明明每次林姑娘造访离开,他嘴角都带着一晚上的笑。
就这,友商们还说他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
石鹏等了一阵,没等到答案,心里给苏敏官点个蜡,又退而求其次地问:“那,送的时候,留什么口信?”
苏敏官检查船舷护栏,帮着船工解开缆绳。
“不用。她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
忽然,银铃般的小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不直接给我呀?”
苏敏官声音停滞,慢慢的,眼角溢出惊喜的笑意。
石鹏比他还高兴。包裹往他手里一塞,拽开大步走人。
“我看店去了!老板放心!”
苏敏官觉得有些恍惚。小姑娘跟他并排站,脚下一个大包裹,靠着船舷栏杆,闲适自若地看着他。她戴了低檐的洋布帽,穿一身瘦长的灰色男式短褂,一襟中分,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性别。
苏敏官呼吸骤然急促,突然怒形于色,唤那验票的:“怎么放进来的?”
亏他在送行通道等那么久。这丫头走后门!
林玉婵忍俊不禁,拉过他衣袖,拖长声音道:“苏老板别错怪人。我持票上来哒。”
苏敏官万分惊愕,从她手中接过一张皱皱的手写船票。
没错,带着义兴账房助理的签名。
呜的一声汽笛响。轮船解缆,黑烟喷出,缓缓驶向吴淞口。
甲板上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她额角碎发乱飘。
“我昨天就想告诉你,谁让你一个劲儿把我往外赶。”小姑娘眼中带着狡黠笑意,一只水鸟从她身边俯冲而过,“花了我三倍票价呢。苏老板,建议你控制一下黄牛炒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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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呆立了两秒钟,茫然看着水面上白鸟腾飞,嘴角慢慢翘起,脸颊爬上一抹淡红。
他努力绷着脸,冷着声音,淡淡道:“你不做生意了?”
“生意可以交给手下。”她原话回敬,“我昨天说的话你都没认真听,是不是?”
她昨天说什么来着?苏敏官很确定,自己每个字都记得住。但此时此刻,竟一个句子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他各种威逼利诱,这死妹丁一点也没有留恋的意思,害他郁闷了一夜。
林玉婵看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儿,捂着脸,简直要笑疯过去。
“哈哈……嘻嘻嘻……”
她觉得昨天自己暗示得很明显了!
谁知他一根筋,非要她表态“舍不得,很想你”,想个讨糖的小孩,讨不到还生气,还哀怨,以为她钻钱眼儿,被棉花迷了魂,那眼神若是带温度,早就把她冻成光明大冰砖。
那时她口袋里已经藏着船票了,硬要她上演离别大戏,她演技不够啊。
苏敏官不敢太放肆亲近,深深看着小姑娘的双眼,低声道:“你知道这船是去哪的吧?”
可不是黄浦江一日游!
“知道。申汉航线,下一站镇江,然后仪征、芜湖、安庆、九江、武穴、汉口。来回一个月。”林玉婵指指自己脚下行李包,冷静说道,“前一阵上海的棉价异常,我怀疑是洋商在操纵。他们在各大开埠港口都有办事处,相互联络迅捷,大有操作空间。我打算实地去访一访,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捣鬼。不弄清楚这些,我们中国商人只能被动等待价格波动,我的生意做再大,心里也不踏实。
“况且,拘泥上海一处,视野局限太多。我做茶叶做棉花,从没真正去过内陆原产地,总觉得缺点什么。我总得出去见见世面。”
她有条不紊地说完,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悄声道:“所以你送了我什么好处呀?给我看看。”
“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我看你胆子可以。”苏敏官板着脸,藏不住笑意,“你在几号房?我送你去。”
林玉婵理直气壮答:“义兴船行是业界公认最安全,连个小偷都混不上来。我才不怕呢。”
苏敏官翻开她手里的船票,再瞟一眼,脸色乌黑。
“……三等舱?”
林玉婵无奈:“黄牛手里的票也不多呀。就这,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