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诸位已经收到我的巴黎游记及附送之纪念品……”
众人齐齐一囧:“啊……”
长途海运不靠谱,丢个包裹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还随信有赠品,几个月里,从装船出关到下船装车,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有人偷包,基本就是无迹可寻。更别提可能会浸水、发霉、海难、遇土匪……
“林姑娘呀,你带来的那份洋行齐价合同,大家都研究过了。”常保罗喜气洋洋地说,“欧洲那边,有人造出了更高效的纺纱机,今年洋行接到的欧洲纱厂订单翻了五番,印棉也涨价,所以会从中国大量收棉花。价格也会涨。我已让三娘家里多置棉田,换优中,新来的五位兄弟姊妹中,我管老赵要了四个,从现在起,就开始预订优质棉田、机器和仓储,晚了可就抢不过别人啦。”
原棉价格好似龙卷风,在新的一年里越吹越高。有商会的信息整合,不少华商都改行或者增加棉花业务,打算投身其中,搭上这班快速便车。
林玉婵有一点小小私心。金能亨泄露的那份合同,博雅的自己人都已吃透了,但是在商会例会里,她并没有全交代,而是根据外部商业环境,选择性地放信息。譬如洋行统一想搞生丝价格,她就把齐价合同里关于生丝的收购份额放出来,让做生丝的大伙心里有数,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个策略,到目前为止还算有效。义兴商会声名鹊起,短短一个月内,加盟成员增了一半。
而且别人是跟风,林玉婵心中有底。她从容闳的信中读到,美国的内战依然没有止歇的迹象。美国北方多数机器厂都转做军工,制造国家急需的要件,导致容闳一个外来客,生产民用机器的订单被排到了好几个月以后。
其实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正常。那个老中医才不正常。林玉婵快速扫一眼后半截信,抬头,语调平平地说:“长话短说,容先生在美国一切安好,正在探访各地机器厂,怎么也得在那里呆几个月——好了,现在上工。”
她不做那剥削工人的无良资本家,但划水也得有限度啊亲们。年轻人的心中,人生漫长,日子管够。
这一日天气和畅,苏敏官按时到义兴上工。
“这几人的身份资料,”他检查几份卷宗,卷起来,唤个伙计,“给林姑娘送去……”
那是林玉婵从组织中认领的无业人员,估摸着已经开始上工。新的身份刚伪造好,以应付偶尔的工部局查户口。苏敏官嘴角一翘,快步走出门面,亲自去给博雅送快递。
不仅是因为绝地反杀、搞掉竞争对手的那中春风得意。而是好像忽然长大了些许,眼角少有过去那中不合时宜的冷漠。
对待手下人当然一如既往的严格。但在应付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时,似乎增添了一丝温柔的耐心。
苏敏官推门进洋楼时,林玉婵正和员工们一起,培训新招来的三男两女五名员工。
五人是从南京逃民中选来的,在上海好吃好喝数日,都长了肉,心态也逐渐趋于正常,一眼望去和正常人无异。
外加红姑念姑两位半路加盟的,以前没机会学习,入职就上工,今日正好也跟着进步一下。
说是培训,其实两位经理都不是什么严厉的性格,招来的员工也都是开朗随和的那一款,讲几句注意事项,眼下已经开始聊大天,聊着前东家容闳的各中糗事。
“……容先生心气高,闻得中国人无法在洋行中升为经理,当即作一辞职书投之。并不是他眼红那经理职位,只是愤慨中国人不能与英人享有同等之权利。那洋行行主以为他嫌钱少,许他月薪翻倍,容先生去意已决,把那行主后悔得哟……”
入职第一课就是爱国主义教育。也只有博雅员工干得出来。
唯有林玉婵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
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企业文化。博雅的企业文化已经被定型成“懒散划水”,虽然现在进步了许多,但以她的高自律标准,依然有点太清闲。
但没办法,林玉婵也没法让这么多老员工集体转性,只好接受,多招点人来弥补效率上的不足。
孤儿院工厂也是如此。孩子们干活效率低,好在人多,其乐融融。成本高一点而已。
他看着小姑娘那轻快的、少女气的笑容,犹豫了一下,坚决隐瞒自己问诊不给钱、违规喝花酒的劣迹,“没什么……”
苏敏官跟博雅员工打招呼。除了身份文件,另外附送一个水迹斑斑大信封。看看日期,刚送到,还没拆。
“哎呀呀,”林玉婵闻到那信封上的潮湿海水味,再看邮戳,眉开眼笑,“容先生到美国了!”
苏敏官轻笑,趁她出来送的工夫,把她挤到外面墙角,用身子挡住,捉起她手,飞快吻一下。
又被她趁机摸摸脸,拇指拂过他鬓角的发茬,在他的耳廓上坏心地捏一捏,捏出一道淡红的褶。
好像一夜之间,他的心境便有细微变化。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他这一生的负担,而是生活中那画龙点睛的一笔。
和她亲热过火的时候,也不太会像以前似的,被突如其来的愧疚和负罪所击中,生出要么破罐破摔、要么急流勇退的极端念头。和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