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的气无处可撒,蓦地抬了掌,直想痛快地给他后背来上一记,可那手将将抬起,便又蔫儿了般地收了回来。
且不说现下乱事未平,不是得报私仇的时候,况是这人虽语出不逊,又尖酸刻薄,可终归救了自己两次,因为此间琐事而动干戈,再掀起更多的麻烦祸患,才是得不偿失。
由是,高逐晓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将身下压着的铺被重又抱了起来,自床沿慢慢地躺下来后,覆在身上,又翻转过来,与宋消相向背对而眠。
虽是紧紧阖了眼,可翻来覆去的就是无法入睡,加上里侧宋消那沉沉如雷的鼾声,高逐晓的心头更觉烦乱不堪。
此刻,初七日的上弦月,像是自中缝由刀斩为两半,一半落在明熠熠泛华,一半隐于暗韬光养晦。
藏于自己胸前的那枚广陵散,纵是与皮肤仍隔了一层里衣,此刻却觉隐隐往外散发着冷峭之气,也不知是宝器本身有了反应,还是自己心中久久难以平静,故衬得那宝器冰凉。
思及宝器,前些时日的疑窦重又爬上心头。自己分明是爹爹和娘亲唯一的女儿,亦是剑隐山庄的无出其外的传人,既是宝器只可由剑隐世家驱活,她又为何试法无门?且三大宝器既是由剑隐碎裂而成,而剑隐又只可供剑隐传人所驱使,加之江湖传闻亦是言之凿凿此血脉之关窍,这点应是毋庸置疑之理。
难不成,她并非爹娘的亲生女儿?
此念头甫一浮现脑际,高逐晓便轻轻转了转脑袋,几是同时地,她发觉背脊中间似叫什么东西猛地抵了一下。往床里侧浅浅翻身,只见宋消整个人如同一只翻了壳的老龟,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只方寸大小的床榻上。右腿屈着搭在内里墙壁上,而因自己躺在外侧,他的左膝盖便撞到了自己的背心。
高逐晓不禁攒眉蹙额,本想试着将他的腿扒拉过去,可那腿反像是蛙腿一般弹得厉害,她往里拨弄了两回,次次都重又弹将回来。
这人不只寐眠时打鼾,睡相竟也如此差劲,如此还要叫她跟他挤在一张床上睡,更是没有半点自知。
凡事只有再一再二,若是这次他仍旧将一条腿压在自己的背上,她是挪不动这尊大佛,便真的要抱了衾被在地上打铺盖了。
只是说来也奇怪,那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这次果真乖乖地将腿收了回去,叠着靠在里面的墙上。高逐晓这才轻呼了口气,重又翻过身朝外侧躺着。估摸自那时又过了两刻钟,睡意才渐趋浓烈,眼皮子愈来愈沉,视物由模模糊糊转入漆黑一片。
可就在她将巧阖上眼的那瞬,宋消的胳膊竹竿似的乍然伸将过来,又无力一落,不偏不倚地伏在她的胸口。
……
高逐晓气得面色灼烫绯红,伸出手来急切想要把那手给拧掉,可“魔爪”还未碰到他那只不长眼的手,宋消却又撒然一缩,整个人复缩回壳中般,动了动身子朝里侧卧了。一头动作着,一头嘴里又嘟嘟囔囔嚼着什么话:
“……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就他这般样子,不走倒要叫怪,真不知道是谁在折腾。
高逐晓只觉这男人昼夜全然似两种动物,且不知他过会子是否还要伸胳膊蹬腿,索性自榻上坐起身,将身上覆着的被褥和头下的睡枕抱下来,铺到地板上。
连日积事的揪心提胆,又带着这番折腾,使得困意终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彻彻底底将她卷入黑暗的旋涡,沉沉睡去。
榻上,宋消端的重又翻将过来,铺成个“大”字,这整张床便纳入其一人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