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间渐悄升腾起浓浓的黑烟,心内已知大徵那面得手,再回过头,她手上兀地用力,便将剑刃统统往吴凉那侧推开。
登时,两人便再度分落两地,因着算是打了平手,故而刀身只随之略略晃动,仍完好挂在崖上。
这时候,太阳已与他们身高平齐,光芒愈加耀目,仿佛永不会逝去一般,将生命的流逝无尽延缓,只余两个人,两把剑,一弯刀。青山依旧在,却没有几度夕阳如此般艳丽,既是最为绚烂的时刻,又皆会于几十年付入笑谈中。
由是,灿烂的归灿烂,苍茫的归苍茫,惯看秋月春风。
高逐晓长身而立,微风拂过她的鬓角,将几绺碎发吹起,投在身侧的地上,如若春发的柳枝,又似招摇的碧波水藻。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能知道。”她淡淡道。
些许烧毁的余烬被风裹挟至昭阳峰上,旋旋零落在他二人之间,化作尘泥。吴凉此际才终于明白,他起初的那种怪异感来自何处。扭过头去,大徵峰头已灼起勃然大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片天空,光势几要与这轮金乌平齐,真道个是非成败转头空。
再回首,吴凉仿佛已换了个人,起先还自顾笑个不停,可到了后来,他却手握凭栏剑,遽然沉沉往下一插,一时半个山头都为之耸动。原本悬挂崖际的无心刀,此刻亦被这股力量震起至半空之中。高逐晓迅疾挪身,想要收回宝器,终是因相隔较远而不能成。
吴凉却抽身而往,于半空翻旋至崖畔,一手紧握住刀鞘,另一只手攥紧刀柄,霍然拨开,只见方才如冥蛇般萦绕其上的绿光,此刻已更为浓郁。
他再回转身子,蹬至凭栏剑侧,却兀地伸出脚将剑踢飞开来。那凭栏剑便披着粼粼金光往昭阳峰南面飞去,“叮”地插在峰崖角上。几乎同时的,崖下有一人拾壁而上,连连翻过五六跟头,身手利落,所过之处,地面上皆留了两只拳头大小的土坑。
“宗主,我来了。”刘谡翻至吴凉身侧,朝他打了个揖。
高逐晓觉得如此也好,刀在他手里,比之恍恍欲坠的山崖要可控得多。而现在,他也终于肯露出些爪牙来。
“刘谡。”
“在。”
刘谡低头,顺从答道。只是吴凉素日里都颇为尊重地叫他“刘兄”,这还是第一回,他听见直接叫他名字,故而悄摸侧首,去观察吴凉的神色。方才于崖下,他闻听到二人的对话,想必宗主已知大徵出事,但不晓得他现下又是如何打算。
“师姐方才授我良言,说失去才能知晓是否值得,我觉得甚有道理……”说着,他木落落上前一步,又缓然举起无心刀,刀尖正对着高逐晓。
“我现在想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师姐。你说,这又该如何印证呢?”
刘谡闻言,似有密密麻麻的虱子在心头爬来爬去,虽不甚舒服,亦随吴凉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往前微匍腰身作立龟状,也知吴凉言下之意,随即附和道:“那自然得杀之,令姑娘从世上消失才好。”
吴凉眉眼淡淡,身周却早已杀气四溢,半晌,松松垮吐出几字:
“是啊。”
“那就……消失吧。”
话毕,两人一刀一手齐齐朝她攻来。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高逐晓忽地想要一杯酒,昭阳峰上虽无桃李,却有无限春风,十数年江湖夜雨,惟心灯一盏,不曾于乱世飘零中止熄,不曾于业火焚烧中堕落,不曾于漫漫长途中折毁。
夕阳此际无限好,迎得星灯望天明。
在这殊死一战之中,她活,剑隐之名永生,她死,便要本该消失之人为其殉葬。
纵身一跃,她的足尖便擦点过无心刀刃,莫名的熟悉感如桃花沾水的涟漪般四散开来,她于一隙之间捕捉到了一丝泛黄的痕迹,但似乎,这样的熟悉并不止此。另有一重,她却来不及再去翻开了。
“阿迎,你记着,兵器永远是死的,可使用兵器的人,做的便是化腐朽为神奇之事。”高岳桥收回长铗,负手站在庭院中那株桃树下,风吹落,粉瓣如雨人如玉。
她单膝跪地,亦以长剑作支,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爹爹,缓缓起身道:“那该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高岳桥转过身来,对他盈盈笑开。
“很简单,把兵器用活。”
把兵器用活。她长久以来都不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落足一刹,她忽然意识到,无心刀亦乃兵器。兀地思及从前于即皋门与尧天阁时,广陵散与太虚镜被激活时的情境。
宝器本是死物,又是何以被激活?
“镫!!”
她的剑撞上了刘谡的背,登时响起清亮的冲击声。因着这一撞,她被弹飞到崖边,幸而以迎天剑刃撑着,才险险停住,与身后千刃深渊仅一尺之遥。
“受死吧!”
这时,身前一柄墨绿萦绕的刀刃已然伸至,竟于她眼前骤然变幻,由一把幻化为成百上千,正所谓“剑吹千刃鞘未温”,齐齐朝她漫涌而来。
无心刀,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