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别院的高墙不见天日,初夏时分,院中的阴冷还是挥之不去,双人宽的大门半开,门外站着身强力壮的汉子。
端着汤药的少女从门外走来,在沈婉跟前停下后,偷偷塞来一个纸包。
“今天不苦了,我给你带了蜜饯。”少女笑容明媚对她眨眨眼。
蜜饯软糯又润泽,泛着香甜,是记忆中少有的美味。
“不用了。”沈婉低头喝药。
被沈夫人派的人丢这里时,沈婉曾模糊的听见一段对话。
“不行,不能关这儿,这般严重不看大夫怎么行?”
“你若真可怜她,倒不如后边别乱扔六树坟,裹了好好挖坑埋。”
西郊别院是沈家人为沈婉选的埋骨地。
沈婉出生的第五年,父亲求子似有所成,说是做了梦,梦到一小童拽衣袖,要跟他回家,同月,三姨娘被诊出有孕,父亲甚是高兴,对三姨娘的看重渐渐越过了沈夫人。
三姨娘原是农家出身,为人胆小不善交际,却很擅做面食,对她们姐妹很好,常常作了小点心招待她们姐妹,沈琼日日带着沈婉过去玩耍。
沈婉难以忘记那一日,怀孕七月的三姨娘和沈琼在院中玩,忽然就摔了一跤当日要生产,难产一天一夜生了三妹后血崩而亡。
后来,三妹养在了沈夫人名下,沈琼不甚喜欢三妹,只因她竟不是弟弟。
这一年,沈琼六岁。
沈夫人因夫妻失和无子苦闷,渐渐开始礼佛不理事,家中姨娘恃宠而骄。忽的一日,沈夫人一改惫懒,开始焕发生机,待沈琼格外不同,无比笃定沈琼命格贵不可言,命中有弟。
又过了一月,沈夫人发现沈琼一身淤青,沈琼哭着说是院中嬷嬷暗地里欺负克扣她,沈夫人和父亲极为震怒,惩治了嬷嬷,可嬷嬷心怀怨气给沈琼的饭中下了老鼠药。
嬷嬷被乱棍打死,剩下一家子被发卖了出去,沈琼摇身一变,成为受委屈娇滴滴的大小姐,因着愧疚,父亲母亲对她格外纵容。
自那以后,她是沈家当之无愧的大小姐,父亲疼爱,母亲娇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可谁也不知,嬷嬷是将沈琼疼成眼珠子的人。
那一年,沈琼四岁。
沈琼这一生从未有过求而不得,她的对手都莫名的死在了前行的路上。
现在沈婉成了她的对手,十六年来,沈婉见证了沈琼所有的手段,她被沈琼像训狗一样剁掉了爪子。
她沉默的看着院中高墙,心中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逃不掉。
许是沈婉神色太过凄凉,少女安慰道:“这药再吃两天你就能痊愈了。”
“阿婉。”
忽然,院外传来声音,两个少女同时回头,沈婉这才发现不是在叫她。
荆钗布裙的妇人手里挎着篮子,她从怀里拿出桃子擦了又擦,在门口对着院内少女招手,早熟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空气中传来铃铛清脆欢快的声音,那是另一个阿婉在奔跑,她笑着对沈婉挥手告别。
在这个清贫的农家,她双丫髻上镀金丁香花铃铛是那样的耀眼。
这个和她同叫“阿婉”的少女,却过着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不知对方为何用心照顾她这个“将死之人”,只是想起采红曾对她说过,有那样一些人,她们就从小知道自己对别人很重要。
所以她们从不害怕,她们喜欢这个世界,勇敢热情又善良。
“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人。”采红说。
沈婉脑海里无法忘记,采红说这话时羡慕又失落的目光,恰如她眼前浮现的阿婉灿烂又美好的笑容。
不,她不能死。
沈琼要的是沈婉,沈婉的名字、婚约、过去和沈婉的命,然后去欺骗裴瑾。
那是裴瑾,是天上月,是眉间痣。
他理应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怎能被沈琼玷污?
沈婉从来没有勇敢过,她想做一回真正的“阿婉”。
即使身上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着害怕,要跪下屈服,要她逃离沈琼,可她不能,她去裴家,去见裴瑾。
当天晚上,西郊别院发生一场大火,翻滚的火焰燃烧照亮半边天,寻人队伍的火把在官道上蜿蜒成一条长龙,吵闹嘈杂的声音在定西峰山顶也清晰可闻。
定西峰一座破败的月老庙前,沈婉生起了火。
她逃了出来。
去岁大雪压塌了庄子的围墙,今年新补用的泥土,泥土不比青砖结识,沈婉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一把火烧了房子,又在漆黑的夜色中,将破绽留在了官道,反向逃向千里山,怕深山也猛兽,前往常有人往的定西峰。
黑夜爬山,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后脑勺隐隐有血迹渗出,全身的疼痛如影随形,可这一切都值得。
她安全了,只待黎明下山,但是这一次,命运并没有眷顾她。
定西峰山腰便是庄子,往年并无猛兽,可去岁大雪冻死不少动物,今年山中少猎物,有狼群自深山而来,沈婉后脑散发的血腥味,像美味的食物诱惑着饥饿的狼群。
火光之外的黑暗中,野狼猩红的双眼带着猛兽特有的冷血,他们一步步逼近破败的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