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时,众人入睡,白露在南窗的罗汉榻上呼吸平稳,陷入沉睡,明月在门外守夜,窗户上倒影出他黑色的影子。
忽然,那影子极亮,有火光从远方传来,紧接着是不甚清晰的哀嚎叫喊声。
沈婉和衣从床上坐起来,她叫醒白露,又和明月一起来到了前院,管事带来了消息,“隔壁徐家被山匪屠了庄,大公子派人遣了一辆马车,只说带上“阿婉”即可遍走。”
是裴瑾回来了吗?
沈婉冲出去在门口张望,院外昏黄的烛光中只见一辆两人座的青帷小车,车夫不是清风,她转身询问明月是何情况,明月却不见了人影。
她感到异常,走到车前,车夫并未拿出上车脚凳。
明月带着刘婉一家匆匆出来,两人座稍显拥挤的马车上此时坐了四人,连一只蚊子也塞不下去。
明月坐到了赶车的车板上,“我先送他们走,太太你一个人可以吗?”
“明月!”白露板着脸,“大公子不是叫接太太吗?太太才是阿婉。”
沈婉在这一瞬间明悟,西郊别庄里有两个阿婉,从头到尾这辆车要接走的人不是她。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她一个人可以吗?没有选择的,她必须可以。
“路上小心。”沈婉嘱咐明月。
车内的刘婉,和车外的沈婉都保持着沉默。
短暂的友情就这样结束了,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想问题,这一次,生与死面前,刘婉只是选择了对她最重要的人。
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略有交际的沈婉。
沈婉并不意外,大概缘分不够,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她好像总差了一点。
六亲缘淡,好像一种宿命。
马车准备启程,忽的有一对母女从路上冲了出来,跪在马车前。
母亲推着十二三岁的少女,“女人落入山匪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求求你们带上她,她还小,未来还很长,她不能就这样被毁了。”
车厢里的人沉默着,刘庄头想要出来却被里面的人和明月共同挡了回去,“我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四人完好无损的回去。”
马车还是离开了。
沈婉承受着庄子里下人注视的目光,好像就从这一刻起,别院的下人都知道她这个主子没有份量。
“明月虽是大公子的小厮,但他这个名字邪乎得很,从来都不听话?”白露安慰沈婉,她不敢表露出怜悯的目光,她和庄子上的其他人一样惨,但此时此地,她们却不是最惨的。
沈婉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不是我等的裴谨。”
裴瑾不是这样的人。
那对母女还跪在路边,沈婉记得她们,妇人在庄上粗使,祖祖辈辈都是裴家家奴,也不知是谁传出去沈婉喜欢插花,今日清晨,母亲带着女儿替沈婉送了一束粉蓝野雏菊。
她想将女儿送到沈婉身边,在哪里都是做丫鬟,在裴家主宅比西郊别庄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沈婉愿意成全这份爱,只是她的身边其实也不算一个好归宿,先保住命吧,“你们要不要进来躲一躲?”
妇人抓起女儿,囫囵的将人推到沈婉身边。
立即有庄里人嘀咕妇人傻,谁都能看出,裴谨不会回来了,沈婉和他们一样,都要死在这里,或者被山匪抓了去。
不是不想反抗,连大公子都只能匆匆带走刘婉一家,便可知前方有多凶险,年纪小的开始哭,年纪大的神色麻木。
庄子外的嘶喊声越来越近时,庄子的大门被人拍响。
庄子里的人被吓得白了脸,拿着镰刀锄头浑身发抖,来人却不是山匪,而是从后方徐家别庄逃难而来的举子,带着家人上京谁知遇山匪下山。
举子家车夫在通知,“我家公子告知大家,前方是皇家云林皇庄,匪徒再是猖狂,也不敢劫掠皇庄,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逃到那里,就有希望。”
麻木的人眼中燃起了希望。
白露和那个新来的丫头跟在沈婉左右,“太太,我们也走吧。”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沈婉摇头,她带答应了裴瑾,要等他回来的。
“也许,公子真如少夫人所说,是个温润又柔和的人。”其实她不信,白露侧脸抹泪,沈婉不走她也不走了。
那妇人牵着女儿挣扎片刻,咬牙留在沈婉身边。
此时,诺大的庄子空荡荡,只剩下她们四人。
马车里有人掀起了帘子,一个天真又明媚的少女掀起帘子,“走了的男人是不会回来的,抛妻弃子的更不会,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
裴谨真的会回来吗?沈婉其实不知道。
可前方一定有生路吗?其实她也不知道。
如果两者都未知,那么她选裴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