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游山玩水，二人又去九寨沟。
汪小姐穿藏袍，大襟长袖，左肩还披一块白色皮毛。此时对镜坐，手持Dior蓝金六角方壳口红，精心涂抹一番，又用maybelline唇线笔细细勾勒。
阿宝坐后面的椅子上，双臂抱着椅背，下巴抵在手上，看她化妆。
镜子后的斜旁开了一扇窗，从阿宝的角度，正好看见太阳一点一点地升上去，玻璃上有一片光，照在镜子的木制边缘，有丝绸一般的亮泽。
这是宝胜出事之后，汪小姐第一次打扮。霎时间，又回到了光彩照人的汪明珠。阿宝的视线从反光的镜子落在她的头发上，阳光之下，长出来的黑发也像染了金色。他想起1988年元旦，他约汪小姐去跨年，棕色大衣，戴一顶橘红贝雷帽，也是如此精致。
“侬又在傻笑什么呀？”汪小姐打断了他的回忆。
她扭转身体，对着阿宝，问道：“好看伐？”
阿宝从上至下仔细打量。
汪小姐说：“侬好像在对账单。”
阿宝走过去扳过她的肩，镜子里映照出两个人影。阿宝看着镜中一男一女，说：“对账单哪有欣赏汪小姐有意思。”
他取了桌上一对绿松石耳环，小心地挂上汪小姐的耳垂。
她出来游玩许久，脸被晒黑了不少，但阿宝觉得另有一番坚韧之美。此时她穿藏袍，扎辫子，绿松石耳环垂在脸庞，像高原的小花朵。
阿宝亲了亲她的头顶，说：“好看，明珠卓玛。”
九寨风景美如画，但路程也的确是个考验。汪小姐，半途之中就腿软走不动道，只由阿宝背着往前。
途径珍珠滩瀑布，《西游记》取景地，汪小姐趴在阿宝背上，两脚悠闲地晃，心情好了，手也不老实，一手抓了阿宝一只耳朵，一手去按他的鼻子。
她笑：“二师兄，此去西天取经，敢问路在何方。”
阿宝知她拐弯骂他，一本正经地说：“西天取经先不急，背上这猴媳妇是越来越重，要了命了。”
“侬竟然嫌我重。”汪小姐不服，跪趴在他背上，手脚并用，作尽了怪。
阿宝忙喊“大王饶命”，惹得汪小姐直发笑。
旅行小半年，阿宝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加之汪小姐又是日夜操劳，掉落的头发又长出了新的绒毛，汪小姐也没有做过一次噩梦。
1994年九月底，二人才回了上海。
礼拜头接风洗尘，看着汪小姐，满脸嫌弃，评论道：“黑得像蜂窝煤一样。”
再看阿宝，胡须都长了半张脸，礼拜头直摇头，连句点评都省了。
1994年10月1日，东方明珠正式投入使用。前来旅行的游客众多，外滩上不少挂着相机的人趁机拍照赚钱。
情侣不能免俗，阿宝和汪小姐也站在外滩拍照留念。
“咔嚓”一声，美好定格。
……
小囡抱着相框，点着照片中阿宝的脸，说：“真好看，像朋朋阿哥，都喜欢比耶。”小囡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小剪刀。
汪小姐笑了笑，摘下老花镜，从小囡手里拿过相框，放回架子中。
小囡说：“外公怎么还不回来呀，我想给长发娃娃梳头。”
汪小姐摸摸她的脑袋，用手指给她顺了顺头发，说：“外公这次出差去的南昌，只会有赣南脐橙，哪里来的洋囡囡。”
小囡说：“那为什么要去，我不喜欢橙子。而且每次去南昌都要去爬什么楼，回来还要给我讲鬼故事。”
汪小姐边给小囡编头发，说：“是滕王阁，外公爱登高望远。”
小囡说：“反正不好。”
汪小姐说：“没办法，要去赚钱给侬买洋囡囡呀，而且清明快到了，还要给宝胜舅公上坟。”
小囡说：“真不开心。”
她眼睛圆圆，嘴巴嘟起来，像只生气的小金鱼。
汪小姐说：“侬只想着自己玩，就不想外公吗？外公若是晓得了，一定会伤心。”
小囡转动眼珠，像模像样地思索了一番，说：“还是有一点想的，但是朋朋阿哥叫我去玩，太开心我就忘记想了。”
汪小姐笑笑不响。
小囡只有六岁，但她有太多的事要忙。肯德基的新品还没试吃，洋囡囡的盲盒没有集齐，爸爸妈妈还要带着去看东京塔、埃菲尔铁塔，还有台湾的101高楼，礼拜日还要抽空和朋朋阿哥一起去东方明珠吃甜点。
汪小姐觉得小囡的大眼睛里面能装下整个世界。
而她已经老了，取下厚厚的镜片，她看不清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很多时间，都只能靠回忆来打发时间，像电影一般一帧一帧播放，有时蒙太奇跳到下一个精彩片段。
她看了看照片中还年轻的她和阿宝，总是能回忆起彼时的快乐。
一阵熟悉的鸣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囡喊道：“啊！是外公回来啦！”
汪小姐眼看着她从绒椅上跳下来，跑过棕色的皮质沙发，跑过茶几，跑过粉色的玫瑰花影，跑过方方正正的木桌，冲出了门。
“外公！”小囡扑进了一个黑色皮衣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