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数十万义军,人称“卢阎王”,名号足以见得其令起义军闻风丧胆之势。
李自成会和高迎祥、张献忠后,从河南一路横扫中原,攻克了凤阳不少,还焚毁了朱元璋的老家祖坟……
说是来看渔猎解忧的,其实还是为了政事、国事。
这一出浮世乱,海兰珠越听越是胸闷气短,烦躁不已。于是她独自离开了幄帐,寻了一处葱郁的大树避荫。
大树底下好乘凉,也好在一片清净。
谁知才眯了一小会儿,就听见一个声音道,“高处不胜寒,娘娘还是下来吧……”
她认得代善的声音,也记得这句“高处不胜寒”。
只是二十多年前,说出这句“高处不胜寒”的,是个驰骋疆场,意气风发的少年……
而今的代善,早已心如止水了。
海兰珠循礼欠身,“礼亲王。”
代善闲适地捡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像是自我解嘲道:“娘娘抬爱,现如今我不过是个闲散人而已,挂了个礼亲王的衔头,迟早……是要给这些后生们让贤的。”
“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海兰珠承言道:“苏东坡写这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时,怕也想到了,通权达变,在合适的时候功成身退,总比落得身败名裂要好。”
“功成身退?呵……”
代善轻嗤了一声,“真正功成身退之贤者,何至于如我这般狼狈?到如今,还要靠儿子来作保。”
“几位大贝勒里,皇上独待你不薄,王爷又何出此言呢?”
“皇上不过是顾念旧情,看在颖亲王和成亲王的份上,给了我几分薄面罢了……”
代善仰头一躺,双手交叉撑在后脑勺上,怅然道:“一生浮名又为何?我是真的老了,真的斗不动了……”
海兰珠以为他是因为萨哈廉去世而感触,遂体恤道:“生死无常,自有天命,还请王爷看开些吧。”
代善沉寂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娘娘当真觉得,颖亲王的去世是偶然吗?”
海兰珠尚不得其意,就听他悠悠道:“这个世上可没有偶然……皇上亲封的七位亲王里,我和颖亲王、成亲王就占了三位。这肃亲王是太子爷,郑亲王是皇上的心腹亲信,总有势单力薄的人……”
代善的话中,分明意有所指,海兰珠皱眉道:“王爷想说什么?”
“娘娘可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世上事,绝非只有黑白对错,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而今,阿巴亥的孩子们长大了……”
代善用十分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她,“咱们拭目以待吧,总有一日,睿亲王和豫亲王……会回过头来讨债的。”
海兰珠微微诧异,睿亲王和豫亲王……
多尔衮和多铎,他们一个二十四岁,另一个才二十二岁……虽说坊间议论,他们二人是一个风流一个荒唐,但年纪轻轻,却能按功封在亲王之列,实力不容小觑。
萨哈廉的死……当真与他们二人有关吗?
在察哈尔缴获玉玺那次,萨哈廉和岳托的确与多尔衮同在出征之列,那时皇太极便与她提过,岳托中途犯了旧疾,萨哈廉也有病在身,他放心不下,才亲自去迎大军还师。
对于夺-权的明刀暗箭,海兰珠早已习以为常了,这下听到代善的暗示,她却不觉得意外。
她幽幽叹了一声,“因缘果报,循环不失。只是这一报,尚不知是善还是恶……”
毕竟是弑母之仇,对少年来说,何其沉重……又岂是轻易能搁下的。
一报还一报,十年前阿巴亥被迫殉葬的那个夜晚,她就知道,这又是一轮因果报应的开始……
她对历史的结局熟稔于心,也知道,多尔衮的城府和野心……绝不止做个掌管吏部的睿亲王而已。
“人生在世,荒诞如戏……现在想想,其实早在辽阳时,我便输得一败涂地了。”
代善长吁一声,格外悲怆,“你看到的‘功成身退’,不过是因为时乖运舛,别无选择罢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海兰珠望着山下一派祥和的渔猎之景,感慨道:“当年,若不是王爷助长了阿巴亥夺-权的气焰,她如何能招权纳赂,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权利的深渊,万劫不复……”
“你说得不假,是我错给了她希望……”
代善的语气间,带着一丝隐忍的忏悔,“我一把老骨头了,自己作的孽,便应自己还……父作不善,子不代受,子作不善,父不代受,善自获福,恶自受殃。我的这两个儿子,别的不像我,倒偏偏都很痴情。娘娘也知道,在这贝阙珠宫的围局里,唯有绝情的人,方能走得长远。”
也许是习惯了见代善在人前光鲜傲气的模样,如今这番嗒焉自丧的吁叹,令她莫名地生出一股恻隐。
他们虽做不成朋友,但至少在这一刻,是惺惺相惜的。
海兰珠问:“那你呢,可够绝情了?”
不远处,皇太极和岳托正并肩向他们走来。
代善没有回答,缓缓地站起来抖擞自己的衣袍,口中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得失,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