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夜悄悄回到府上,所幸无人发觉她偷溜出门,心里一块大石落下。
哪知过了一日,王思良未至,却有教导顾子夜的夫子留书说有事归家,第二天即人去房空。顾子夜与夫子素来亲厚,如此走得突然,不免伤心了一阵。好在她少女心性,夫子走了固然难过,过几日就淡了。府中等了数日,王思良一直没来,顾子夜思忖他应是去了别地,渐将此事抛诸脑后。而父亲顾众近日忙于事务,暂时无暇为她再寻一位老师。因此这段时间早上闺中喂鸟,中午庭里撷花,晚上池边戏鱼,功课女红什么一并抛开,落得个自在又清闲。
惠风熏人,杏花吐出云蒸霞蔚般花朵,倏忽之间,时已至鸢时三月。
这天风袅云疏,春光淡晴,顾子夜用过早饭,闲逛到前院,莺啭绮窗,路过花苞未放的紫桐树下时,但听人声哗动,她循声过去,只见天井中人来人往,抬了一个个镶铜嵌金的红木箱子进来,放在地上。
顾子夜好奇心起,走上前看,只见是一箱箱的金银珠宝。
“白玉珊瑚朝珠四十串……”
“琉璃赤玉瓮十盏……”
“青铜鎏金博山炉一对……”
顾子夜蹲下身,随手翻了一下,只见都是些罕见珍宝,心下颇为纳罕,问站在一旁的侍女棠雪道:“这是什么?谁送过来的?”
侍女知自家小姐脾性,和她也不见外,笑吟吟地道:“都是给小姐的。什么人送的你猜?”
顾子夜道:“送我的?”心里想:“我最近可没接触什么人,咦?难道是王思良么?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又是哪里来这么多金银珠宝?”突然想到什么,欢喜道,“啊,难道是陆二?他又有什么好事啦?”
棠雪道:“小姐还真是时时记挂着陆公子呢!可惜不是,是王丞相家着人送过来的,什么原因你再猜。”
“王丞相?”顾子夜闻言惊讶,“是我想的那个王丞相么?”
棠雪道:“还有哪个?”
顾子夜在箱边拿起一枝鎏金缠枝凤簪细细赏玩,歪头,“我们家一向和王丞相极少往来,这倒奇了。”
自八王之乱以来,北方就深陷战火之中。当今皇帝司马睿因听从王导建议,渡江南下在建邺建国称帝,安置群臣,使治下远离乱祸。有王佐之功的王氏家族权势也由此而盛。
两人所言的王丞相,正是本朝极尽荣贵之人王导。
王导出身名门望族琅琊王氏,与王敦兄弟二人,一内一外,掌握了东晋军政大权。年轻一辈人物中,也有王侃、王悦、王忱等诸多才俊,可谓才人辈出,仕宦显达。
东晋机关要职,被王家子弟占了大半,加之王氏祖上亦颇有名声,自汉魏入两晋,还未有一族能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因此当今时世,又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即使出身如顾子夜,听到王家忽然要与自家交好,也不免惊诧。
她一口气连猜几道,棠雪都窃笑摇头,索性不猜了,“别卖关子,快说!”
棠雪抿嘴道:“当然是给小姐的纳采之礼啦!今早老爷收到王丞相寄来的鱼书。说是要为王家儿郎挑选佳偶,相中小姐你啦!”
这句话如四四方方的天井里乍起惊雷一般,震得顾子夜放下手中拨弄的珠玉琳琅,抬头看棠雪。
“王家写信给阿爹求亲?”
棠雪抿嘴笑道:“小姐已是及笄,老爷夫人早就张罗着为你寻一门亲事了。可巧王丞相写了信过来。这不正是天赐良缘?”
“但北士不是跟我们南方士族多有不和么?怎么突然跑江左门第提起亲来?”
棠雪道:“我听夫人说朝廷虽有些势力对南方士族不大友好,但王丞相一贯力主该当南北通婚,倒是个以和为贵的。”
她又道:“我还听许多人说,琅琊王家都是一等一的王孙公子,而小姐这家世,这相貌,吴郡还挑得出第二个么?王家如在江南要挑儿媳,小姐定是不二之选。”
“可阿爹不是一向和陆叔叔交好么?我以为……我以为……”
棠雪道:“小姐是想说陆家的二公子么?这是南北家的联姻,怕是陆公子也做不得主。”
顾子夜听她说道,没来由地愈加心烦意乱,道:“阿爹怎么说?”棠雪道:“老爷自然是喜不自胜了。这会儿豪性大发,望射箭场去了!”
顾子夜哑口无言,想说些什么,心绪却像天井院墙垂下来的藤蔓一样又多又乱,道:“等阿耶回来我再找他好啦!”一顿足,回了自家卧房。
哪知从辰时等到未时,顾众仍不见回。顾子夜久候无信,百无聊赖,便到房前花园里练起轻身术来。
此时已是小憩时间,她还未有睡意,她踩着脚下的桃花枝纵跃了几圈,跃到屋顶上,在黛瓦上抱膝坐了下来,望着湖对面的议事堂,不由回想半年前的一件事。
她目光所及的议事堂建于顾府后花园的湖中央,与这边的楼台以曲桥相通,是顾众平日开会议事之地,那年她得知夫子会舞,缠着他教习轻身术,夫子要她不要告诉双老,便在花园里偷偷练习。
有一日午后,绿荫蔽日,她轻功小成,显摆心起,悄没声地潜到议事堂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