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调无限地复制和扩散。
谈雨深揉了揉眉心,她好像突然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星月隐没,水木枯落,天地间一片死寂,只剩那无序又周而复始的音调不休止地回响,那些繁杂的音调渐渐清晰,拼凑成一段被丢弃在意识深处的语句——
“这就是你……的代价!”
大刀,小刀,数不清的从未见过的样式各异的刀——谈雨深曾以为刀插在人身上都是一样的痛,可实践出真知,划破皮肤与血肉的角度不同,疼痛的程度竟也深浅不一。
她又一次俯视那个千疮百孔的“自己”,被魔鬼一刀一刀切割成一滩说不出名字的东西,绝艳的红色涂抹成一朵朵云霞,即便凋零也保持着她最憧憬的“美”,这是一件失败的杰作。
杂乱的音调蓦地被打断:“放手,把琴给她!”
星稀影疏,等谈雨深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手撑伞,另手抱着一张七弦玉琴,蜻蜓点水立在湖心漂浮的一块木板上。类似的木板水面上还漂着不少,水中的楚留香和一个白衣僧人合抱着一块大片的木板,两人呼吸都有些紊乱急促。
“这些木板哪来的?”谈雨深心中有了不敢证实的猜测。
楚留香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湖水,道:“无花大师在此泛舟操琴,曲调略有悲戚,你和一点红都发了狂。我制住一点红之后再来找你,正看见你一掌将船拍碎。”
果然,这些木板是自己搞出来的。谈雨深问:“然后?”
“然后你过来抢我的琴,楚留香让我放手,你拿到琴之后停下了攻击。”无花的声音温润如玉,即使被谈雨深暴打,右眼挨了一拳变成熊猫眼,风采却依旧。
年轻的僧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瑶阶玉树,雪胎梅骨,虽玉面微瑕、狼狈落水,可淡然出尘、含霜履雪之态,似是正青灯禅卷、悟道佛心,难怪楚留香等人和他素昧平生,却坚信他与凶案无关。
可在这偌大的潜伏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忍者的湖面遇到无花,之前他也在海上出现过,他还曾去过丢失了天一神水的神水宫,如此巧合的巧合在这世上并不多见。
“这面具已被三个人识破,要不得了。”楚留香扯下脸上的假面抛入湖中。
高素质的武林公民怎么能把垃圾丢进水里?谈雨深左手收伞一挥,堪堪将薄如蝉翼的面具挑起,递到某位乱扔垃圾的公民面前:“不要乱丢。”
楚留香无奈地接过面具,拧干水收入怀中。几人都上了岸。
无花道:“那两位识破你伪装的人,莫非其中一个是你方才提及的那位?”
“一点红?”楚留香点头,“不错,是他。”
无花微微皱眉,蹲下身将双手放入湖中洗了洗,起身又取出块白丝巾擦干。
谈雨深看出他对一点红不加掩饰的不屑:“大师这琴也要抛入湖中洗一洗?”
“提及那个名字,此琴便沾了血腥气,空灵之音已成绝响。”无花叹道,“是去是留全凭姑娘处置。”
“一点红,一点红,一点红。”谈雨深就差拿个喇叭在无花耳边灌输,“现在大师全身沾染血腥,不若跳进湖中自我超度?”
楚留香也调侃道:“这湖水也未必干净,里面说不定……”
“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无花打断他的话,还念了句禅机。
“何物脏水?何物脏人?轮回往复,无物无尘。”打禅机搞神秘这事谈雨深在行,“百年之后,一点红与我等具是重归虚无,唯剩孤坟一茔黄土一抔,又何谈脏与净?”
无花静静地看着谈雨深不说话,这女施主一见面就对他拳脚相加,害他落水,现在又和他抬杠,真是难缠。
楚留香哈哈大笑:“谈姑娘道心澄澈,比无花大师更适合做和尚。”
谈雨深看了看楚留香,有两分眼熟的青年眉目如画的脸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星辉映照之下更显姿逸端华,不由心中一动:“有楚留香这样的美人在,我舍不得遁入空门。”
???楚留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被调戏了?这话是一本正经的谈雨深说的?
楚留香为了转移话题,向无花打探起忍者的事。无花博古通今,将东瀛忍术的起源、发展、流派娓娓道来,最后推测,中原的忍者可能多为闽南武林中人。
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楚留香和无花告辞,一头跃入湖中,向安置一点红的对岸游去。
谈雨深在心里给楚留香的跳水打了个十分,抱琴撑伞运转轻功,几个起落便到达对岸。
楚留香游回岸上抱起昏睡的一点红,把他藏在一棵高树的枝桠间后跳下来。
谈雨深拨了拨琴弦,清商凄切,她将琴递给楚留香:“欲将心事付瑶琴,无花大师的琴,还是送给他的知音更合适。”
楚留香没有接琴:“那玉像姑娘已退了回来,这琴姑娘也不喜欢?”
“无功不受禄。”谈雨深直接把琴推进楚留香怀里,“我想要的,会自己争取。”
楚留香只得抱住玉琴,对转头就走的谈雨深高声道:“谈姑娘,等等我。”
坠兔收光,远鸡戒晓。回城的路上,楚留香抱着琴思索发生的事,只觉一团乱麻无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