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姜殊轻声应道。
她也是时候亲眼去看看了,看看皇宫外的世界,看看朱门酒臭下水深火热的百姓们。
此后二人隔栏而坐,沽酒相谈。从朝堂局势到京城风月趣事,三两真情参着七八假意,你来我往试探了许久。
时光邀着月光从空了又满的酒杯中悄然流过,不觉间已至子时,二人皆有些微醺了。
姜殊起身准备回宫,拂袖时腰间玉石相击,发出玎珰脆响。
那玎珰声渐渐稀了,绛红色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中逐渐远去。
“陛下。”林沛然突然高声叫住了姜殊。
他两颊微红,眸中水光潋滟,似是真醉入了美酒与无边的夜色中:“其实我一直都真的很好奇,为何你对其他人都能笑脸相迎,唯独对我……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我又没惹过你。”最后的这句话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话落下,姜殊的身影顿了顿,后摆摆手,走远了。
于是便也错过了,酒杯落地后,某人伏案时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
是夜,孤月悬星,寂寂清辉铺满微凉石阶,有风吹得婆娑树影沙沙作响。
林沛然最后的那句话其实还是随风飘到了姜殊的耳朵里。
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林沛然呢?
姜殊想,故事还要从六年前二人第一次相遇说起。
彼时,她已经不想再当提线傀儡了。
可当她想要读史明理时,顾容衣会抽出她手中的书本,带来胭脂女工,说女孩子家家不必学习这些。
当她想要批改奏折时,顾容衣会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朝中人才济济,何必她亲自费心。
当她想要罢黜佞臣时,顾容衣会指责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般长长叹息。她说,陛下莫要被小人蒙蔽,不分忠奸。
而当姜殊问她,“若是她一直吃喝享乐,只知胭脂水粉不理政事,岂不是昏君所为”时。
顾容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温柔地抚着她的脑袋,说——可是陛下,难道这样活着你不快乐吗?
不快乐。
因为姜殊发现了,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是她自己希望。
于是,她在熄灯后悄悄挑灯苦读,在暗中扶持自己的耳目。
磕磕绊绊中,来到了她登上帝位后的第二年,那时顾容衣就已经开始怀疑她心思有异了。
一日,顾容衣看着垒的高高的资治通鉴,大发雷霆。
平日里,姜殊撒娇卖痴几番,天大的事也都过去了。可这次顾容衣仿佛是发了狠,执意要让她亲手烧掉那些书。
姜殊当然是不肯的,这些书本就得来不易,何况这次被顾容衣发现后,下次再想弄进来,可就更加难了。
于是她一边眼泪大滴大滴掉着假装答应,一边“不小心”将最上面一本书抖落,露出了被《资政通鉴》的书皮包着的春宫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二人都变得局促起来。
姜殊“扑腾”一声就给跪下了,头恨不得埋到梨树的泥巴里,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出身世家的顾容衣也从未见过这污秽事物。
她面色通红地训斥姜殊“不成体统”后,此事也便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为了以防顾容衣事后算账,姜殊还抱着书一路小跑追上,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母后,这些书还烧吗?”
得到羞恼的一声“随便”后,姜殊又抱着书美滋滋回到了梨花树下。
结果一口气还没喘匀时,就听见几米外的梨树上泄出一声嗤笑。
姜殊被这笑吓了一跳,慌忙循声抬头望去。
却见原来那梨树花繁叶茂,簌簌开得绚烂的梨花间竟倚着个白袍锦靴的少年郎。
那少年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拂开面前遮挡的梨枝,露出一张艳若春晓的面目来,正好与抬眸的姜殊撞了个正着。
这便是二人的第一次遇见。
“你是何人?”
但当时姜殊太惊慌了,以至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惊艳。
闻言,梨树上的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灿然一笑,宛如千树花开。
一阵白袍与梨花纷飞中,少年已翻身落地,晃花了姜殊的眼。他朝着姜殊缓步走来,携着清淡梨花香,轻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林沛然。”
“或许……你该叫我一声皇叔。”
“皇叔好。”姜殊熟练地露出个乖巧地笑,悄悄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传闻中铁血跋扈的摄政王。
传闻中,林沛然仿佛是石头里蹦出了惊才绝艳一个人一般。曾率一千骑兵深入敌营救先帝于危难,一战成名,后纵横六国之间,救赵、灭蜀、和燕、御齐,让夏国版图增加一倍,立下不世战功。
赫赫战功下,爵位、金银等毫不吝啬地赏赐下来,封到封无再封。有时候,姜殊觉得她那位便宜爹对待林沛然不像是君臣兄弟,像硬抱着大佬大腿上贼船的小弟。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人向来行踪不定,姜殊登基两年后,直到今日才见着这位声名赫赫的摄政王。
……出乎意料的年轻。